依旧，泰迪没有迟到。尽管他不到两小时之前刚从华盛顿连夜飞回休斯顿，却仍然能平静而机警地端坐桌前。文卡特对他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硬是找不出一根凌乱的毛发，身上的西装也没有一点皱褶。
    最后一位是安妮，撞开办公室大门的同时还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双手不停翻阅。“现在网上到处都是自封砖家，简直难以置信，”显然她并没有对自己的出场方式感到任何不妥，“一群自以为是的屌人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天天没事上网刷存在感，堂而皇之指责我们要置火星以及hermes上的宇航员于死地。有一说一，假如我们当时公布了里奇普内尔方案又决定不予执行的话，网上出来闹腾的指不定是同一群人。”
    “既然提到这件事，”泰迪静静说道，“我现在也对某位向刘易斯指令长发送了那份‘1970年四月’邮件的同仁有几句话要说。”此处提到的这份邮件注明其发件人为地球上刘易斯的丈夫，与她同样具有研究七零年代各种事物的兴趣。然而邮件内容实际上却包括了对里奇普内尔救援方案的完整描述以及nasa高层围绕此事展开的讨论——这些事情罗伯特刘易斯根本无从知晓。
    泰迪两手交叉放在桌上，继续平静地说道：“的确，斯雷普尼尔项目的接连失利以及某些国会议员的百般阻挠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风险因素，可是里奇普内尔方案与ares 3b孰优孰劣的决定已成定局容不得随意更改。我不想在这里点名，但是发送邮件的某人已经刻意破坏了nasa内部的决策制定过程。当然nasa也不是什么军事化组织，违上抗命在一定程度上并不是不可容忍，但是我还是要在此强调，这种行为是在我们还远远无法确定是否能够及时为hermes提供补给时擅自将全体船员置于极度危险的处境，不可接受。下不为例。”
    泰迪突然又从桌后站起身来，“这次有幸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得到中方提供的太阳神，给我们带来了绝处逢生的机会；同时也多亏里奇普内尔救援方案向国会施加了足够压力，允许spac复工继续制造我们需要的其他推进器。然而这次歪打正着的良好结果还是无法为盲目的冒险行为正名，也不是纵容某人目无法纪的理由。发送这份邮件的幕后黑手一经查实，此人在nasa的职业生涯将会即刻结束。这一点我还是得再次明确。”他盯着一如既往瘫倒在办公室沙发上的米切说完了这最后一句。
    此刻心中坦坦荡荡的米切自然是心情毫无波动。“说得没错，”他面不改色地接过话茬，“不过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处理，比如hermes的补给，还有如何改造mav，在hermes到达火星时进行会合。”
    对此泰迪点了点头，“对，补给任务是我们现在的头等大事。”他接着问道，“布鲁斯，你那边进展如何？”
    “时间的确很紧，不过目前看样子应该有希望了。”扬声器里传来了布鲁斯的声音，“如果我们现在能够完全确定闪闪引擎与hermes机体可以兼容的话，一次补给就足够了；不过假如我们认定马克只能用最慢方法返回的话就需要两次。这两次补给任务的载荷只会有食物、推进器与燃料，还有一个包裹在外的壳子。除了有限的少量清洁用品之外，我们没法给他们送去任何零部件、新衣物等等。除了食物还是食物。”
    “我们现在正在整合手头的食物包。”文卡特补充道，“补给中也会包含少量半珍稀宝石供火球作为辅助日常伙食的营养补充剂。这基本上也和小马们原先为他制作食物包的方法大抵相仿。”
    “还有一个好消息，”布鲁斯接着说道，“抛弃原先设计的气囊着陆缓冲系统不仅为食物补给腾出了额外空间，同时也节约了jpl的大量人力资源；我们总算有足够人手开始建造第二枚补给飞行器了。由于要从原先斯雷普尼尔四号的基础上重建推进器，这一点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如果日夜赶工的话，我们应该能在十五天之后完成装载补给载荷的准备。”
    “还不错，”文卡特说道，“补给飞行器再过二十五天就要发射了，要不然赶不上在hermes飞掠地球之后进行对接。再过二十一天，斯雷普尼尔四号与斯雷普尼尔五号分别要在ksc与酒泉中心就位进行推进器驳接与简要检查。这次的安排可没法再推迟了。“
    “明白，”布鲁斯答道，“我们会准备好的。”
    “米切，接下来你得负责到酒泉去，直接和中方的发射团队进行对接，”泰迪接着吩咐道，“一定要确保他们的推进器能与斯雷普尼尔五号飞行器上面级互相兼容。尽一切努力保障太阳神的发射前准备工作，保证只要时机一到，太阳神便可即刻升空。”
    “没问题。”米切听后点了点头。
    “不过为hermes进行补给只不过是迈出了第一步，”泰迪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改造mav，使其具有与hermes在轨交会对接的能力。而且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先考虑怎么把马克、外星人以及改造mav所需的全部设备都运到斯基亚帕雷利去。”
    “为什么不能直接让mav飞到沃特尼那里去呢？”安妮突然加入了讨论。
    “唯一的着陆结构就在下降级上。”文卡特说道，“mav会自主生成燃料，但是范围仅限于上升级——下降级不包括在内。而且由于防热罩与减速拖曳伞都已经脱离，mav以现在的构型是无法进行第二次大气再入返回的；也就是说要想办法让mav只靠下降级里剩余的一点燃料缓慢悬浮过去，之后完全依靠推进器动力着陆。”文卡特摇了摇头，“抱歉安妮，这个我们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同意，”泰迪说道，“迁移马克和他的朋友们与移动mav的风险相比之下要小得多。无论他们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只要mav完好无损，至少总归会有其中一位能找到办法离开火星；万一要是mav损坏了的话，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我们jsc这边会负责制定从居住区转移到斯基亚帕雷利的具体方案。”文卡特答道，“至于改造mav就是布鲁斯他们的活了，不过得先等jpl从斯雷普尼尔项目缓过神之后再说。”
    “先别指望我们能很快出什么成果。”网络另一头的布鲁斯回答道，“我们还需要有关外星推进器的许多具体参数才能正式开始工作——质量，推力，诸如此类。也就是说我们需要马克再多做一些相关实验。”
    “了解。”泰迪回应道，“布鲁斯，你最近的工作成绩非常惊人，我们十分欣赏。望继续保持。”接着他又把注意力转向安妮，“把一切此次事件不在我们原计划内的痕迹统统处理掉。”他说道，“之前我们只是把直接补给作为里奇普内尔机动失败情形下的一种止损手段，但是里奇普内尔方案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的优先选择。我们现在只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已。”
    “懂了，”安妮看着手机心不在焉地抛出一句，“那我还是先按照小文昨天晚上的思路走咯？”
    “没错。我们手头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尽快让马克与他的朋友们离开火星。这是我们自从与他们取得联系后一直以来的行动宗旨。目前的决策只是在原先的逻辑上作进一步延伸而已。”
    “没问题。”安妮说道，“实话实说，我觉得现在的这种情况比我们雪藏普内尔方案之后又走漏风声要好得多，不知道少了多少麻烦。”
    “我们办得到的。”泰迪靠在桌上沉吟片刻，接着又补充道，“对了，布鲁斯，还有一件事。hermes回程时会搭载十一位船员，这会给机载维生系统带来很大压力。补给飞行器里还能腾点空间出来带一些滤芯或者其他备件吗？至少得带些轻质耗材缓解一下系统负载。”
    “我尽力而为吧。”布鲁斯的言辞听起来并不抱多少希望。
    “好了，”泰迪总结道，“我们每一个人面前都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开始吧。”
    文卡特与米切结伴走出办公室。文卡特先开了口：“明面上，我是真不知道谁发了那份邮件。”
    “我无所谓。”米切答道。
    “不过私底下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我。”米切的回复直截了当，“我倒是真想要这么做，不过不知道被谁给抢了先。”
    “米切，我们现在只是私下聊聊，没有影响的。”文卡特显然不相信这一说辞，“我们都知道你想把最终决定权交给宇航员们。”
    “要是真是我动的手，我肯定也不会故意遮遮掩掩。”米切答道，“当然我肯定会否认，毕竟我还是挺喜欢现在这份工作的。不过如果你真想知道是谁的话，我赌这件事是桑德斯的手笔。”
    “是泰迪干的？”文卡特忍不住瞟了一眼他们身后的行政主管办公室大门，“这完全是天方夜谭。”
    “你仔细想想看，”米切开始分析，“太阳神难道真的只是个巧合？一派胡言。他是得到中国那边的消息之后才发的邮件。他已经对斯雷普尼尔项目失去信心了，不仅是着陆缓冲气囊的材料赶不上工期，洛克希德在新mav的建设进展汇报上也是极尽拖延之能事。而国会还是老样子，突然跳出来给我们使绊。这样一来，里奇普内尔的方案相当于给了他一个给国会施压的机会……”
    “米切，你这么说不行。”文卡特摇了摇头，“我还是没法买账。泰迪不可能为了一点小小的收益而再让五个人以身犯险。”
    “那要是他这么做可以拯救八十亿呢？”米切冷不丁发问道。
    文卡特与米切对视了一会，说道：“此话怎讲？”
    “现在火星上发生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开创人类历史上的全新篇章。”米切答道，“这tm可是从另一个宇宙来的外星人啊！物理学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巨大变革。我们正处在一个连我们自己都无法想象其重要意义的关键时期，踏着历史大潮的风口浪尖前进。不过小文你有没有想过，那五个和沃特尼一起的外星人要是死了会怎么样？很有可能在我们的文明存续期间直到世界尽头都不会再遇到任何外星人了。你也清楚这种事件有多罕见。”
    文卡特听着点了点头。
    “所以也许泰迪对他一开始的决策起了二心。”米切接着解释，“之后他又收到了中方的这份大礼。这下普内尔机动方案的实施门槛就降低了不少。看着众议院空间探索小组委员会那群糟心的混蛋为所欲为，大谈特谈安全责任的同时却在任意践踏沃特尼与他朋友们宝贵的生存机会……”米切举起双手开始比划起来，“于是泰迪心中衡量风险的天平朝着另一侧偏移了。总而言之，hermes提前八个月抵达火星更加有助于八十亿人类与小马维持长期稳定且富有成效的外交关系。”
    “米切，我还是感觉有点牵强。”
    “别急，接下来才是关键。泰迪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斥责任何人。绝无可能。如果不是泰迪动的手，他就会把我单独找来臭骂一顿，也许还会威胁我，逼我主动辞职。这种情况下大家都会明白是我向hermes走漏了风声，对吧？可是他却选择要向我们这些少数知晓这一决定的人作出这样的声明，结句还是‘幕后黑手一经查实将会被立即清退’；不是‘被我发现’，而是‘一经查实’。”米切说罢按下了电梯按钮，朝文卡特笑了笑，“这就是我认定是泰迪的原因。”
    文卡特思考了起来，最后说道：“理由还是不够充分。”
    “其他的我现在已经不怎么关心了。”米切答道，“讲真，就算是天使长加百列发的邮件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别的也说不清楚，就当作是魔法吧。”电梯门开了，“我现在唯一在意的，是决定权最终还是回到了hermes船员的手上，而且我们要提早八个月去接沃特尼了。此刻我们能做的只有创造奇迹。”
    电梯门合上了，只留下行政办公室楼面上孤身一人的文卡特，以及他脑中的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