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罗人守住了寨子。
    他们看上去像是赢得胜利，但现在远不到庆祝的时候。
    素攀环顾四周，一片狼藉之下，所有人都在忙碌地干活，顾不上片刻休息。
    有人在救治伤员，有人在灭火，有人拿起武器去寨子里面搜寻敌人，还有几个，排着队过来请示素攀要抢救哪些重要物资，批准哪些人先向东面森林撤退。
    素攀粗暴地把他们全部推开。
    他心情非常沉重。
    他没有想到对面那帮人能搞出这么厉害的燃烧弹，能隔着河流打破河心寨的围墙，打伤自己这么多人，打得整个家族如此狼狈。
    他不知道两个女俘虏的情况如何，担心寨子里会不会有奸细和叛徒，用他不知道的密道让蓝岚混进来救人。
    这两个女人是他手里最后的筹码，除了在危急时刻可以用做护身符外，也是他向其他家族寻求帮助时需要支付的代价。
    她们绝对不容闪失。
    他左想右想还是不放心，带着几个还能走动的战士，匆匆忙忙从烧毁的房屋间穿过，斜插进通往北面的道路，想尽快赶到关押女人的地牢。
    突然，一种从未听到过的，但怪异得令人心头发毛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
    “这几位朋友，不用这么着急赶路吧，稍停片刻好不好？”
    “我是从外面来的，我叫刘震春，是个热心肠，看到你们这边好像挺忙的，有人受伤，又有火灾，我觉得是可以搭把手的。”
    这是个浑厚的夏国男人声音，讲的是纯正的普通话，听不出任何地区的方言习惯。
    素攀只感到浑身冰凉。
    一个长相忠厚，精赤上身，穿着条粗布短裤的中年男人正乐呵呵地站在道路中间。
    它身上汗津津的，手里提着根一人高的浑圆木棍，神情友善地说：“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我对这个地方早有耳闻。蓝小黄跟我说你们这里有很多人，可能需要我的帮助。我先去替你们救火好不好？”
    它滔滔不绝地说着，仿佛自己具备足够的友善和热情，是对方最值得信赖的陌生人。
    不止是素攀，河心寨所有看见它的人都震惊到无法动弹。
    就算是瞎子也知道这个“人”意味着什么。
    素攀最先反应过来，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着这个人造人大声喝问：“为什么这个机器人会在这里？它为什么没有被敲掉牙齿割掉舌头？为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两个战士知道情况严重，也不等素攀命令，直接挺起长矛，往人造人的胸口刺去。
    “啊呀，不要动手啊！”
    人造人发出一声怪叫，几乎是说话的同时，身子往下躬去，闪过扎来的双矛。
    它脸上全是紧张和逃避的表情，身体却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把手中的木棍挥舞开，左右开工击打在矛杆上，把两支矛尖高高荡起，差点儿让战士都握不住长矛。
    它还在那里耐心地说：“我是真心来帮你们的。能不能先不动手，把武器都放下来，我们应该先灭火才对啊。”
    战士们并不回答，咬牙继续进攻。
    人造人再次低身躲过战士攻击。
    素攀透过它的身影，惊讶地看到它身后站着个女人。
    她举着枪，正瞄准着自己的眉心。
    女人看着很漂亮，但此刻她明亮大眼睛中流露出来的坚定，足以让她对面的人感到恐惧。
    她是蓝岚。
    素攀和她距离不过三十步，以她的枪法绝对没有可能失手。
    没有人敢动。
    所有人都听她说过要亲手杀掉素攀。
    这个人造人显然是她带进来的。
    她和黄天只是把之前仓差那和提克用人造人诱饵来陷害他们的招数，重新用回到河心寨的身上。
    蓝岚举着枪，很严肃地对素攀说：“感谢你，让我领悟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不能期待每个人都会善良。”
    “你让我明白，很多人根本就是自私的，为了生存可以理直气壮地作出任何事情。”
    “但我要保护善良。”
    “我不能允许那些自私的、剥夺别人生存权利的事情发生。”
    “我必须学会杀死那些不择手段破坏善良的人！”
    “我真希望自己能早点领悟到这件事情，早点解决问题，这样大家都不必经历这些无意义的战争。”
    素攀心头凉透。
    他知道蓝岚说解决问题的意思。
    他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发泄式地咆哮着说：“你凭什么定义善与恶？凭什么判断对和错？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要让整个家族生存下去！”
    “只要是为了家族的生存，干什么事情都不能算错。”
    “你说的善良算什么，自私又算什么，我根本不管！我只看我做的事情，有没有让我和家族更好地活下去！”
    蓝岚向他驽驽嘴，示意他去看看那两具依然在挂在中心广场上示众的尸体：“无论是我们的奥克沃德，还是你们的自己人，都在用生命做为代价来让你们生存下去。”
    “你凭什么剥夺他们的生命？”
    素攀还想要说话，蓝岚却不愿意继续争辩。
    她举枪往前踏出半步，眼睛牢牢盯住素攀，大声宣布说：“因为你杀死我们的伙伴奥克沃德，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我们和亚特兰蒂斯全体成员一致同意判定你死刑！”
    素攀仰天狂笑：“那我的孩子们呢？告诉我，将来谁来保护他们，让他们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你是打算奴役他们还是把他们全都杀光？”
    他大吼着问：“你跟我有什么区别？”
    素攀不停地摇头，看上去很不服气。
    河心寨的人还想保护族长。
    有几个人紧握武器，慢慢靠近，想跟蓝岚拼命。
    蓝岚察觉到局面变化，大声对素攀和他身边的族人说：“都别动！我只杀素攀一个人。河心寨的所有族人应该立刻离开河心寨，躲避人造人军队。我们不会抢你们的地盘，等人造人军队走掉之后，我们再回来协商将来如何和平共处。”
    素攀大叫着打断她：“河心寨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你凭什么到我们的地盘里来？”
    蓝岚摇了摇头，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素攀身边的战士扑了上来，还有人直接用身体去堵蓝岚的枪口。
    “啪！”
    蓝岚直接开枪，正中素攀的眉心。
    素攀仰天倒下。
    他死掉的时候，嘴角歪斜着，像是在笑，不知道是在嘲笑蓝岚，还是在嘲笑这个世界。
    河心寨的人们陷入一片混乱。
    有的人吃惊地张大嘴巴，脸上眼泪横流，颤抖着讲不出话。
    有的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手抓着素攀的尸体，嚎哭声震彻云霄。
    有的人抢着跪到尸体身边，即使泪流满面，还在努力做着抢救，好像还有机会让他起死回生。
    还有个人，一头撞到路边的残垣断壁上，用满脸的鲜血去冲刷自己的眼泪。
    另外有两个战士，干脆举起长矛，往蓝岚面前扑去，不顾一切地要给素攀报仇。
    蓝岚没有停留。
    她开枪之后扭头就走，走之前还跟那个人造人打招呼说：“好朋友，我先走了，去找我的其他朋友。”
    人造人抽身挡住两个扑向蓝岚的战士，不忘扭头对她说：“蓝小黄，你有话可以好好说的，不用开枪。你去喊你那些朋友过来，我会帮助你跟他们解决矛盾的。”
    它跟蓝岚说着话，同时还在跟四个战士战斗，把他们笼罩在自己的棍下，脸上丝毫没有费力或吃紧的神色，反而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平静感觉。
    “族长！”
    彭长老带着一队战士风风火火地赶来。
    仓差那和提克也带着人飞一般从地牢那边狂奔过来。
    他们都没有想到寨子里面会留有敌人和人造人，更没有想到素攀会被一枪打死。
    当他们看到素攀尸体的时候，全部都愣在当场，半晌都说不出来。
    族长死了，河心寨变得一团糟，他们后面还会遇到什么样悲惨的命运？
    每个人都觉得胸口堵着什么，想要说出来，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没有人管蓝岚了。
    河心寨的人谁都不知道后面应该怎么办。
    “机器人的飞机出现啦！”
    “机器人军队来了！”
    北面忽然有暹罗人大喊起来，声音都在发抖，明显受到了巨大惊吓。
    “彭！现在你是族长了！”
    仓差那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呼喊彭长老，把他从惊愕中唤醒过来：“我们该怎么办？”
    彭不假思索，即刻大喊：“全部撤退！传令所有人赶紧撤退，什么都不要管！走东面的通道，先全部逃到森林里去。”
    他扭头对近处几个人喊：“抬上族长的尸体，赶紧走！”
    大家齐声答应，协力把素攀的尸体抬起，往东面通道跑去。
    仓差那抽出飞刀，和提克交换下眼色，决定先把人造人诱饵搞定。
    彭带着队伍走出去没多远，从东边迎面跑来一个弓箭手，脸色难看的就像马上要死掉似的。
    他的情绪完全崩溃，还没跑到彭的面前就瘫软下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完蛋了！全部完蛋了！我们死定了！”
    “怎么回事！”
    彭迎面跑上去，抓起这个战士的衣领，劈头给他来了个耳光：“冷静点！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说！”
    弓箭手泪流满面。
    他声音凄惨地说：“东面的通道也全都塌了，什么路都没有，都被石头封死了。我们就算都变成泥鳅，也不可能钻过去的。”
    彭的脸色变得惨白，整个人像是被抽光了气力，呆立在当场，不知道应该如何指挥。
    原本河心寨的地形是他们最值得依赖的防御优势，没有想到现在却成为束缚他们的枷锁，勒得他们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