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之，我的剑与怀真人有什么关系吗？”许南星很早之前就对自己的剑的渊源产生好奇，只是一直没有答案。
    莫问之看了一眼那把软剑，然后开口：“承影剑是白玉真人的剑，而白玉真人是怀真人的挚友，也是因为白玉真人，怀真人才留在风清门的。”
    室内，火炉上的烤的罐子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茶叶在沸腾的水中翻腾漂浮，浮起又落下。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清香，在水汽氤氲中盘腿坐着一人。
    陈怀呆呆的，望向上升的白气，不发一言。
    他眨了眨眼睛，坐起身子，打开自己的储物戒，储物戒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把剑摆放在中央。
    他拿起剑，轻轻抚摸剑身，像是在温柔地和许多年没有见的朋友打招呼。
    一把漆黑的剑，一把没有带任何花纹的剑。它很细，轻巧，像是女人用的那种。
    “你这剑也太秀气了些，像是女人用的。”
    那个人不止一次这样说过。他比自己高，比自己壮，相貌英俊，很受女孩子喜欢，一度，陈怀认为自己的作用就是来衬托那个人的。
    他把剑从剑鞘中拔起，看着剑身上面的云纹出神，上一次用是什么时候了。
    剑修是众多修士中攻击性最强的，他们对自己的武器要求更是严格。有条件的修仙世家会根据族中弟子的不同为他们选择不同的佩剑，无一不是上品法器。
    陈怀自然是没有，他不是某个修仙世家出身，甚至于他们祖上就从来没出过修士。
    他是在6岁时无意间闯入了一个小门派选弟子的仪式，当时有个白胡子老头拿着一个透明的石头，让他把手放上去，他照做了，然后石头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把他吓了一跳。他看到石头里面有三条细小的光芒汇聚，接着老头就说他合格了。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忐忑的站在队伍右边，感受着周围人投来艳羡的目光不敢抬头。
    天快黑了，再不回家娘的该生气了。
    可是，老头不让回去，他的笑很不让人喜欢，“你可以当修士了，你父母会为你高兴的，和我们走吧。”
    老头不顾他的反对，将他和其他小孩一起带到了一个山谷里面，说这是灵山派，他们就是灵山派的弟子了。
    他不喜欢灵山派，这里的人都不好，他们会因为你个子矮小嘲笑你，会将你睡觉的被子扔出去，还会在比试的时候故意踹你屁股。
    陈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他想过逃跑，但是，大师兄说弟子一旦修炼，前尘就要斩断，就算他回去，他爹娘也不会在了。
    灵山派的日子很枯燥，他一点一点长大，变得越来越沉默，走路低头，从不争辩，接受所有能接受的。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阴暗里的青苔，畏惧阳光，丑陋又懦弱。
    他很差劲，从各方面，别的弟子抽条长身高的时候，他还是豆芽菜一样。他总是最后一个学会师父教授的知识，引气入体他花了整整8年的时间才做到。
    再后来，门中和他这般大的弟子越来越少，他们都去历练了，只有自己还不行。师父大多数时候都想不起这个影子一样的人，只有要干活的时候才会偶尔想起他。
    门内每隔五年就会有一批新弟子，和自己当时一样，一群小孩子，扎着羊角辫，一脸懵懂。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一批批的弟子，山中四季轮转，像白水那样，在炉子上温着，没有波澜。
    他原以为自己此生就这样过了，直到那场席卷整座山头的大火。
    大火是深夜烧起来的，从主殿点一点点绵延开来，等他发现的时候早已经火光冲天，烟尘弥漫。他慌忙跑到小弟子们的房间里，结果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整个灵山派内好像就只有自己一人。
    炽热的火焰烧得房屋噼啪作响，远处不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应该是房屋的梁砸了下来。到处的火舌，烟尘，陈怀忽然感觉到无限的孤寂，在这样一个夜晚，他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他眸色死死的盯着跳动的火焰，火焰变换着身姿，像是在向他招手，在说，来吧，毁灭，就让一切在大火中泯灭。
    他着魔一般一点一点的向火焰的怀抱中走，炽热的浪潮卷起他的衣袍，他的眼睛含着泪水，眼神中带着解脱的笑意，一步一步的走向湮灭。
    这时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拉住。“你在干什么？”明朗的少年嗓音从身后传来。
    陈怀回神，转头，目光停留在一张肆意张扬的脸上，他眉毛上扬，像是带着笑意。“这里不安全，我们走。”他说着，拉着他就往山门跑。
    陈怀看着面前少年的背影有些迷茫，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少年带他来到一处空地，“你是灵山派的弟子？”他问。
    陈怀点了点头。
    少年笑了笑，伸手擦去他脸上的灰烬，“小弟弟，回家吧，这里已经不能待了。”
    陈怀仰头，看着比他高将近一头的人，“回家？可以，回家了吗？”
    “对，你可以回家了，灵山派已经被剿灭，不会在捉小孩了。”
    陈怀歪头，有些疑惑，眼神在询问发生了什么？
    少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会知道的。”说着，忽然留意到面前的人赤着脚，脚上满是污垢还有被瓦砾割伤的破口。
    他自然的将自己的鞋子脱下，递到对方眼前。“喏，穿上吧。”他看面前人愣愣的，便将鞋子塞到对方怀里。
    “再见。”他挥了挥手，然后跑开了。
    陈怀抱着鞋，原地站了许久。
    过了些日子，陈怀才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灵山派，它只是一个用来搜罗有灵根的孩子的组织，他们教这些孩子修炼是为了让他们当炉鼎。
    那些和他同时期进门派的弟子，大多都被送去当了炉鼎。而他，因为长相平庸，资质平庸，成了没人要的货物，这才在门派中待了那么久。
    而他的父母起先听到他被仙人带走的消息，是为他高兴的。可是，这种高兴中始终带着些怀疑和忧伤，为什么仙人选弟子要来这种偏远的地方，为什么不告知父母就将孩子带走，带去哪里，还能回来吗？
    好在所有的猜疑都会终结。
    灵山派为了不被惹麻烦，所选弟子大多数无钱无势的，这些弟子的背后关系简单，便于斩断。那些父母，能处理的都处理了，知道留意的人越少越好。
    陈怀下山后就回了家，只是家里只剩断壁残垣，空无一人。隔壁人说，父母早早就过世了，因为火灾，被活活烧死了，尸骨找不到，也没有坟墓。
    陈怀一直在想，自己这么懦弱丑陋的人，竟然也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父母竟然能因为他被害死。
    他踩着那双大了很多的鞋子在街上游荡，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干什么？
    有一天，他听说有一个少年在覆灭灵山派中出了不少力，他叫初山。他忽然脑海中浮现那天拉着他跑的人，他动了动自己的脚，鞋子跟着晃动。他叫什么名字呢？那时该问一句的。
    初山压根就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见到那个灵山派的小男孩，不，不是小男孩，他们年龄相差无几，只是那时对方身形实在是瘦小，总有一种弟弟的感觉。
    他看着台上的修士，不由弯起唇角，相貌变化不大，还是那双忧郁的浅褐色眸子，看人的时候有些冷漠，感觉整个人很恍惚。长高了不少，而且，修为也提升了很多。
    此时，少年一把软剑挥动的行云流水，将对手逼得下了台。他站起身，大声拍掌，为台上人赢的胜利而欢呼。
    他注意到了，朝台下望去，而后就看到了那张张扬灿烂的脸。后来啊，他们就成了朋友，一起游历，斩妖除魔，看大江山川。
    陈怀的身体里被注入了另一种活力，他变得轻盈，爱笑，潇洒，有些鲜活的自己都不相信。
    他的修为也越来越高，就像是打开了什么阀门，剑意领悟的越来越通透。有些时候初山都会羡慕，“哎呀，你这修炼速度和悟性，太惹人嫉妒了，我就要赶不上了。”
    “怎么会，你也很厉害，你的承影越发灵动鲜活，剑意也越来越狷狂，我觉得很特别。”
    他又一次觉得日子会这样过下去，可上天的眷顾是吝啬的，它总会给你一些幻觉，然后在戳破它，以此来戏弄你。
    初山有一天带了一个姑娘来见他，说：“我要和她结成道侣了。”
    陈怀现在还记得他当时僵了僵，然后面上平静的笑了笑，说：“那恭喜啊。”姑娘笑晏如花的脸和初山眼中浓浓的爱意刺的他心中酸痛。
    他练了整晚的剑，累到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他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想，我之前就该毁掉他的脸，这样就不会招女孩子喜欢了。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由微笑到放声大笑，笑的止不住颤抖，笑到泪水划过脸颊。
    他早该知道的，太阳不会是他一个人的，他又何来私心私藏。
    他走了，理由是，“我也想找一个志同意合的道侣。”
    “我相信你会找到的，有空找我喝酒啊。”初山笑的那么灿烂，他也笑的很开心，就像真的是去找寻幸福了。
    “好。”他挥了挥手，就像许多年前他离开时的那样。
    再后来啊，初山就死了，和他的妻子一起，死在了秘境里。
    他的剑也不知道流落何处。
    陈怀一直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自己好像已经在灵山派的大火里死去了。活着的是初山的影子，初山没了，他的影子该怎么办？
    陈怀摸着自己的剑，不做声。
    在寂静的房间里，神思飘荡，不知落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