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蒙德城大门处。
    凯亚抹了下自额头滴落的汗珠。如今已是春末，夜间也开始闷热了起来。
    不过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凯亚想起下午，他那总摆着一张厌世表情的娃娃脸义兄，带着神明的口谕来找自己那时的场景。
    “我复职了，现在要与你共事。”时节已至春末，红发青年却仍披着那一身眼熟的厚重大衣。他手一抖，手中浮现一张写着莎草纸。“这是神谕。”
    凯亚去看那张纸。莎草纸上的内容平平无奇，大致内容就是讲神明亲自起命晨曦酒庄的老爷做骑士团的骑兵队长，措辞也是骑士团惯用的那些拿腔弄调。凯亚都能把那些书面语背下来。
    要说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就是这莎草纸上的字迹实在太奇特了些。这字似乎并非用墨水誊写，笔画中隐隐可见苍青色的流动着的风元素力。而纸张的右下角，则刻着神明以神力所为的亲笔签名。其中神威浓重。
    “这是我们那位风神大人亲自写的么。”凯亚笑了笑，神色中流露出一丝好奇，伸手要去拿那张纸，“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真正的神谕，容我仔细看看……”
    那位看着散漫却又矜贵威严的风神居然会写这种满纸废话但看着好看的东西。凯亚想。没想到神明竟也如此精通俗务。
    然后那张莎草纸凭空消失了。
    “我只是按规矩让你核查任命书。”迪卢克收回了手，“等会你我要一同巡防，就不要这件事上面浪费时间了吧。”
    凯亚刚才只是客套性地好奇一下。但这会，他真心实意地挑起了眉头。
    “真不可思议，你竟然还记得骑士团高级成员就任时，需要主动接受同级别的同僚核查就任书这一条规则——义兄，我记得你一直以来都是对骑士团这些繁琐规矩嗤之以鼻的。”
    然后。
    迪卢克正眼看了他一眼，眸光里情绪平淡。
    “但我从来没有不把规则当回事。”他说，“对繁琐规则嗤之以鼻的，是你。”
    ……
    城门对面的石桥上又出现一道身影。对方走路姿势有点怪异，看样子像是受了伤。
    值守城门口的一位骑士远远就认出对方是自己的同僚，向凯亚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前去搀扶对方。
    凯亚收回思绪，打起精神看向那边。
    今天一下午乃至晚上，都有这样的、原本在郊外值守的骑士回到蒙德城。他们身上无一例外不是带着伤的，一问情况个个都说自己被愚人众围攻了，不过一个个都还能走。
    身受重伤的则是被安柏和琴挨个提了回来。
    然后还有一些伪装成受伤骑士的愚人众试图浑水摸鱼混进来。
    凯亚先前不知愚人众会易容伪装，没太关注城门这边，差点让一个假同僚混了进来。结果迪卢克凭空出现，干脆了当地就拧了那个人的脖子，然后褪去了他身上的伪装。
    看守城门的值守骑士面露羞愧之色，再然后迪卢克出声斥责：
    “愚人众的易容是很高超，但你们的队长难道没训练过你们，如何从微表情和动作辨认一个人？”
    凯亚见状微微皱眉。
    他确实没教。毕竟这不在骑士团普通骑士的日常训练课里，而且以愚人众改换形貌的水平，除非是他和迪卢克这种作战经验丰富的骑士，别人是没有足够的眼力辨认敌方的。
    凯亚刚就任骑兵队长时想着教不教都一样，就没给下属加练。却没想到今天会出现这种事。
    但他不可能一直守在城门处，更不可能因此关闭城门放弃同僚。东风守护的风墙还罩着呢，要是关了城门，同僚爬都爬不进来。
    但城内以及城外一圈的巡防是很重要的事，凯亚哪都得留意着，没空死盯着一个地方。
    然后。
    迪卢克到了他面前。
    “情况特殊，你我轮流换班。”红发青年取出一张手帕擦干杀人时手套上沾染的血迹，“半小时一轮，自己看着秒表。”
    以凯亚的速度，巡查一轮城内外防务，半小时绰绰有余。
    提出这个意见的迪卢克本人更不必说。
    凯亚没直接回答好与不好。他只是看向了迪卢克，狭长凤眸里是难言的深沉：
    “义兄，你今日脾气平和得有些不正常……都有些不像你了。”
    凯亚知道，自那日起，义兄眼里就再难容纳自己。他这句话有些试探的意思在，试探义兄为何突然转性，对待自己如此……温和。
    迪卢克没说话，只是随手扔掉了那张脏掉的手帕。他一向有些洁癖。
    ……
    凯亚看着那位受伤的骑士被同僚搀扶进城，再然后受伤的那位被等在城门附近的修女接走。
    治疗是教会修女负责的领域。
    一切如常，平安无事。
    不过又到了该换班的时间了。
    凯亚默不作声地离开了自己先前靠着的城墙边的那棵树，就要离开城门去巡查别处。
    再然后他被谁拍了下肩膀。
    “做的不错。”迪卢克的声音响起，“你大概可以休息几个小时。罗莎莉亚说现在是她的值班时间，她说不介意在值班的时候替你指点一下下属。”
    凯亚闻言笑了。
    “她可是位轻易不加班的主，一点不碰不在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你花了多少钱使唤动了她？”
    迪卢克答非所问：“我上次见你时，你似乎还没长这么高。”
    *
    钟离把风精灵形态的温迪放在了肩上，用了点神力把人托稳当了。
    风精灵小小一个，还没有人手掌大，肩甲上那一小块地自然是放得下这小东西的。不过还是要留心着点避免摔了。
    他就这样孤身到了城门，站在了城下。钟离习惯性以障眼法遮蔽自身，障眼法的效力并不随环境改变，于是周围所有人都潜意识忽略了他。
    帝君先抬头看了下笼罩着蒙德城的风墙。特瓦林回退成龙蛋之后力量也衰退了不少，风墙现在主要靠另一股力量在支撑。
    探查力量来源，似乎是神之心。
    被酒蒙子带在身边的那个异界来客出手了。那人做事似乎也是相当稳妥的，难怪酒蒙子放心他。
    于是钟离抬腿进了城。
    离城门不远的树下，凯亚正和迪卢克相谈甚欢。
    只是留心看时，却能发现前者笑意不达眼底，后者则还是那副淡漠厌世的神情。
    “义兄，我感觉如今的你，不真实得像是个幻象。”
    “……恕我直言，如果你有这种感觉，那应该是你的问题。”
    “这又怎么说。”
    “你向来没什么安全感，看什么不像镜花水月。”
    “……”
    风精灵突然发出嘤咛。
    钟离偏头看过去。风精灵简约的面庞上露出一丝丝忧虑，但他并未醒。
    酒蒙子虽然不爱履行神职，但每一次不得安眠皆是因为子民。
    钟离叹了口气。
    思虑过深之人难得好眠。
    钟离继续往骑士团的方向走。
    再在这逗留下去，温迪怕是还没能睡上多久，就又要被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