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我跟着方意安先回宫，上马车时忍不住回头看贺钊。
    他大部分表情都藏在那张玉面具下面，我也没有把握他会不会为我担心。
    与方意安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他都像是在闭目养神，直到快到宫门时，才开口嘱咐我，“你是聪明人，进了宫，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应该不用再教你……”
    “那我以后要怎么称呼你？”我赶紧提出第一个问题。
    “小夏子是怎么称呼我的，你还记得吗？”
    “干爹。”
    他望着我，勾唇一笑，“这么快就想认干亲？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呢，先叫总管大人吧。”
    我脸上微微发热，心里越发对这人生厌，他就是那种浑身散发着反派气息，脸上挂着笑容但眼里始终都是冷冰冰的。可惜我看过的剧情里根本没有这人的剧情，只说了皇帝会病故，紧接着便是九皇子登基，连端王裕王是怎么败下夺嫡之争的都没有过多着墨。
    御龙卫最后应该也会传到下一任皇帝手里，那他身兼御龙卫统领与太监总管，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宫里可不由得你再耍什么脾气，也不许你再用这种眼神来看人，就算有我照看，你自己要是惹到了麻烦，也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忘记以前，好好学着怎么做个奴婢。”
    方意安的声音把我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我下意识就哦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轻笑出声，带着几分嘲讽意味，“你还是做个哑巴，别在人前出声。”
    开玩笑，好歹我也是接受过十几年现代文化教育，当过好几年的社畜，还看过几十部宫斗古装剧，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装成一个小太监对我而言，不算什么难事。至少我之前扮演镇北王妃的时候也没出过什么明显的漏洞。
    所以我当场就跪倒在方意安的脚边，把头伏得低低的，余光只能看到他的鞋面，“多谢总管大人提点，奴婢以后一定注意，不会惹麻烦！”
    都说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静默了一瞬之后，我听见他在我头顶上哈哈笑了起来，好像听见了一个极有趣的笑话，接着就扶着我的手臂让我起身。
    “总算是知道小六为什么会钟意你。”说这话的时候，我正要顺着他的力量往起抬，而他身体也刚好前倾，几乎是在我耳畔边上低声说出这些。
    温热的气息以及低沉的语调，还有几分暧昧的内容，让我莫名的心惊。
    这老太监搞什么鬼啊？我胳膊上被他碰过的地方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算太监总管的马车有特权能直接进宫门，但到了内城还是得下来自己走。我跟在方意安身后先去了他的住所，离皇帝的寝宫很近，还是一间独立的院子。我也是进过几次宫的人，一边好奇打量一边在心里暗暗比较，这都快赶上品阶一般的妃子待遇了。
    方意安脚步突然一顿，我正歪着头看另外一边，没料到他会停，结果就一脸撞了上去，正撞到他的肩胛骨上。
    幸亏此时院里其他人都是低着脑袋，没人看到这一幕，方意安也只是回头瞥了我一眼，没说话就继续往前走了。我揉了揉撞疼的脸颊，赶紧跟了上去。
    原本小夏子是不住在这里的，但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太监，所以今夜就被安排到了偏院。
    方意安身边原本就有了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我被安排过来之后，原先的那个就要被调去做别的事情。那人听过方意安的安排之后，恭敬地应下，出来的时候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真想不到你挺有本事的，只不过跟干爹出去一趟就得了宠，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干爹身边不是那么好待的。”
    等那人走了之后，我才舒了一口气，要是不住在这里，应该是会去那种集体宿舍，跟其他太监一起睡在大通铺。本来以为我会被安排做一些杂活儿，没想到这院子还是有其他专门做杂役粗活的人，甚至还有小厨房。
    我想起小夏子之前做的都是奉茶的活儿，于是便主动去方意安身边，看他晚上还要不要喝点茶。
    结果他还真要，我就是客气客气，一般情况人不是都会说“啊都这么晚了，不用了，你去歇着吧”。看来人还是不能太虚伪，我就应该真实地摸鱼摆烂。
    对着那一套煮茶的器具，我开始有些头疼了，有必要这么讲究吗？比我在王府里见过的还多出许多瓶瓶罐罐。
    “你不会煮茶？”方意安发现我在案边发愣。
    “会倒是会，但是没见过这么多东西。”我露出诚实的微笑。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一一跟我介绍起来，哪些是茶罐，哪些是煮茶的，哪些是分汤用的，什么茶该用什么碗，又需要什么步骤。什么茶适合什么时候喝，该用什么水煮，火候怎么控……
    不知不觉，我就听得有些入迷了，有一种想记笔记的冲动。
    “能不能说慢点，我找个东西记一下？”
    他又露出那种看傻子的笑容，转身回去在书架上取了一本书递了过来。
    封面写着《空茶》二字，在我接过坐到旁边仔细翻看的期间，方意安自己给自己煮好了茶。
    闻到茶香时，我才抬头，发现他已经倒好了两碗茶，于是我晃了晃手里的书，“这本书里记录了好多煮茶辨茶的方法，很适合我这种初学者，但是怎么没有作者姓名啊？”
    “闲时写着玩的。”他将茶碗递给我。
    一瞬间，我对他的认知有了微妙的变化，在讨厌跟喜欢之间扭曲着。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被人叫了起来，床板太硬我睡得也不好，基本上是躺了好久才睡着，刚睡着就被人叫醒，醒来时发现外面天都是黑的，鸡都没叫，心态快崩了，脾气也不太好。
    但听说我要去金殿上听吩咐了，人一下子就清醒多了。
    等我收拾好了，洗漱完还特意再用冷水搓了搓脸，才出来，跟着人就往外走。但实际上，等我到时，皇帝身边早就有人在伺候着，我跟其他人一起从寝宫亲眼看着皇帝坐上了銮驾再一直跟到了前朝的泰和殿，恭敬地守在殿外，再等着群臣进殿上朝。
    整个过程虽然只是旁观，但有一种离皇帝很近的兴奋感。
    我本来是记得要跟其他人一样，好好做一个人形摆件，时刻保持低头恭顺的模样，直到余光看到大臣们走上台阶时还是忍不住偷瞄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