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双目无神，瞥向黛玉的目光也像没有对焦一般，虚弱地说道：“是玉儿来了啊！我就眯了一会儿。只是一闭上眼睛，我就看到你母亲没出嫁之前的样子。”
    她说着，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华贵的朝服之上，瞬间便没了痕迹。
    黛玉将食盒放在脚边，拿出丝帕为贾母擦去泪水。
    “外祖母莫要如此伤心。娘亲若是在天有灵，见到您这样，也会难过的！”
    贾母闻言，更是悲从中来。她顺势抱住黛玉小小的身子，失声痛哭道：“敏儿若是知道了这一切，肯定会埋怨我没用的吧！呜呜呜——”
    贾敏会不会埋怨贾母，黛玉不知道。但她知道，贾敏在临终前，还在为没能给林如海生个儿子而耿耿于怀。
    那场面，对小小的林黛玉来说，相当的震撼。
    “我的敏儿，没多大就失去了父亲。之后都是被我娇宠着长大的，她怎么受得住这么大的委屈啊！”
    黛玉拍着贾母的后背，安慰她道：“既然赖大提到了王氏，那我肯定是要向王氏问个清楚的。”
    贾母的哭声一顿，但并没有立刻说话。
    “外祖母要拦着我吗？”
    黛玉虽然这样问，但不管贾母是否阻拦，她都不会让王氏好过——只有她偷偷下手和光明正大处置的区别。
    贾母从黛玉的怀里坐直了身子，说道：“我担心的是王家。”
    听到贾母的话，黛玉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虽然早料到贾母会有诸多顾忌，但亲耳听到时，难免有些难受。
    这样一来，她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尖锐起来：“堂堂国公府，如今已经如此忌惮王家了吗！可外祖母为什么不想办法振兴贾家，反而任由琏二表哥荒唐、宝玉表哥骄纵呢？”
    贾母被黛玉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知道黛玉这话说得没错，但贾家如今的困境，想家族振兴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年纪大了，也没多少年好活，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只想维持表面的和睦。至于她走了之后，儿孙如何，她看不见，也管不着。
    可黛玉没打算让贾母轻易蒙混过关：“就算是王家，也要担心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会影响家族声誉的吧！”
    她猜到贾母的底线，觉得家族内部的丑事，不能传扬出去，而贾政更是“家丑不可外扬”的忠实信徒。
    黛玉抛出她的底线：“毕竟是林家的主母被人暗害，我只想要一个处置结果，没想过要送她到官府去。”
    她也不傻，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早就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赖大一人的证词不足以将王氏定罪。
    但若是在贾家内部处理，那便不一样了。只需要贾母和贾政同意，王氏便无处可逃。
    这辈子就只能常伴青灯古佛，再不能出房门一步。
    贾母看着黛玉执着的眼神，知道这丫头是动了真格。
    她最终还是妥协了：“一会将人叫过来问问吧，毕竟是当家主母，总要给她一个分辩的机会。”
    虽然贾母也倾向于相信王氏的确做了那样的坏事，但她也想弄个明白，这背后究竟为什么。
    “可以！那一会请两位舅舅和大舅母也叫来旁听，但记得要避开人耳目，我担心王氏会察觉到不对劲，又会节外生枝。”
    贾母心头一震，她意识到，黛玉这是不打算给王氏留任何活路了啊！
    她这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外孙女：并不高大的身子，却英气逼人，比她母亲还要凌厉几分。
    就在下一瞬，黛玉脸上的凌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甜美的笑意。
    她从食盒中取出一碗胭脂米粥，双手捧到贾母面前，柔声细语道：“外祖母，您尝尝这粥，小厨房特意熬了一上午呢，可香了！”
    这变脸的速度之快，让贾母都不禁乍舌。
    她不免回想起赖大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一代新人换旧人。
    她不禁叹了口气，在心中劝慰自己，苦主都找上门来要说法，难道她还能阻拦不成？
    “好，把琥珀喊进来吧。”
    吩咐完琥珀，贾母又像是失去了生气一般，瘫倒在太师椅上。
    黛玉再次将米粥递到贾母面前，劝说道：“外祖母，用一些吧。现在离晚食还早呢，别饿坏了身子。”
    想到一会还有场大风波等着她去面对，贾母接过碗便喝了起来。
    而此刻的贾政，正在赵姨娘房里温存，突然收到贾母的传唤，他心里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了荣庆堂，贾政发现贾母不仅叫了自己，连贾赦和邢夫人也在场，尤其是黛玉也在一旁静静地坐着。
    这下他更是弄不明白，贾母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见人到齐了，贾母便开口道：“有桩陈年旧事，想让你们做个见证，一会儿你们在碧纱橱后听着便是。
    切记，不要发出任何声响。若是打扰了黛玉问话，我就把出声的人也视作同党！”
    贾母的话掷地有声，众人心中一寒，不得不收起之前散漫的态度。
    贾赦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让这小丫头问啊！”
    邢夫人急忙扯住贾赦，替他说道：“母亲，知道了。您放心，我们不会发出声音影响到林丫头的！”
    说着，她扯着贾赦向碧纱橱后走去，生怕贾赦再问出什么愚蠢的问题。
    人影都不见，还能听到邢夫人的声音：“母亲让你听着，你就听着，你管是谁在问话！”
    黛玉勾唇微微一笑，看来邢夫人和王熙凤待久了，性子里也沾染了几分爽利，想来以后也不会像以往那般，任由贾赦胡来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黛玉还特意吩咐雪雁和蓝蕊跟在他们身后，也一同待在碧纱橱后。
    贾母有些抹不开面子，问道：“这两个丫鬟稳妥吗？不会出去乱说吧！”
    “外祖母，您放心吧。她们都是我的人，绝对不会把贾府的事告诉爹爹。”
    贾母正是担心这一点，听见黛玉向她保证，才安心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王夫人带着人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就看到贾母正不善地盯着自己。她心里一个咯噔，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
    不过，王夫人还是努力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强装镇定，坐到黛玉的对面，试探着问道：“母亲派人唤我过来，所谓何事？今个儿是惜春丫头的生辰，我这还得回去安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