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和徐海东有能力不假，别的不说单论为人处世的圆滑，就比张煜手下的员工要强上许多。
    可同样的，他们的顾虑也更多。除了年纪大，接收新事物没有年轻人那么快之外，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都已经在这片老家的土地上扎地生根，骤然换到一个全新的环境，还是居家迁移，能不能习惯还是一回事。
    徐海东还好，他本就不是本地人，除了一个干女儿之外只有一帮兄弟，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新来过。但余震可就不一样了，他充其量只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商人，拖家带口的，任何决定都需要三思而后行。
    眼看包厢里的空气逐渐沉重起来，张煜笑着给每人丢了根烟，笑嘻嘻地说：
    “你们在纠结个屁啊，我又没说现在，这才哪到哪呢，暂时用不到你们。”
    余震心里清楚，张煜的话与其说是安慰，其实更像是提醒。目前米团网的业务确实还没有他们加入的必要，但以它的成长速度来看的话，这一天显然不会久远。所以他们是时候要考虑这个事情的，张煜这个吊毛的行事风格他们都很清楚，这番话就是他对徐海东那句“有没有预我们一份”的回应。说得直接点就是，预是预了，能来最好，不能来我也无所屌谓。
    “别jb瞎想啊老余，”张煜像是猜中了他心中想法一样，“米团网一定有两位老哥的位置的，咱男人之间说一不二，用不着愁眉苦脸的。”
    余震苦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你这臭小子真他妈跟人精一样。”
    徐海东笑得很开朗：“我就说了吧，老余，你这完全就是瞎操心，你看人就是没我强。”
    “是是是，谁能跟你比啊。”余震也释怀地笑了笑，拿起前面的酒杯：“我自罚一杯。”
    “得三杯。”
    张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皱着眉头：“你们两个老逼登是不是拿我打赌了？”
    喝完三杯啤酒的老余和徐海东同时摆摆手：“没有。”
    终归是老友相聚，余震和徐海东了解清楚米团网的发展历程和业务内容，满足了好奇心后就正式进入了聊家常的环节。而这个环节就轮到张煜难受了，聊工作聊事业他能跟各个老板谈笑风生，而一旦聊起了家常，他这个晚辈的身份就只能是任人调戏了。
    比如说，老余家的千金余晓念。
    张煜回来的消息到底是被余震瞒了下来，余晓念今年正处于中考的重要阶段，也因此被余震没收了手机，挺长时间没和张煜联系了。即便是这样，有限的几次放假回家还是不停地在余震耳边念叨着，愣是把余震给折磨得够呛。最后不得已才谎称张煜交代她要好好学习才把她的心稳住，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
    而徐海东特意提及余晓念不但让张煜和余震同时臭了脸，同时也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在心底油然而生。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刚认的闺女优秀归优秀，但没意外的话应该是要栽在张煜这棵歪脖子树上了。而且陈蕊是有自己内心想法的成年人，他自然无法过于干预，于是一种扭曲的攀比心在他心里滋生萌芽。
    我女儿都栽了，凭什么你女儿不栽？
    要是张煜知道他的想法，百分百要暴跳如雷的。他对陈蕊确实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头，但是对于余晓念他就真的是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看待，这两者之间压根不是同一回事。徐海东特意提及，除了让张煜脸色阴沉之外，也就只能收获余震时不时阴森的眼神而已。
    好不容易熬到了头，张煜赶紧起身告辞，临出门前还冲徐海东竖了个中指。等到张煜的身影消失在包厢门口，余震瞬间就换了另一副表情。
    “我靠，可以啊老余，演技派啊。”
    “不然呢？不给那臭小子一点脸色看，他还真以为我老余家都是好欺负的。”
    “哎，说真的，你真没打算撮合你家闺女和那臭小子？”
    “你吃顶了吧，我女儿才15岁。”余震不可置信地看了徐海东一眼，随后语气放缓：“顺其自然吧，我女儿又不像你女儿似的，死乞白赖地倒贴。”
    “你他妈的，我跟你拼了。”
    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两个中年男人不顾形象地在包厢里扭打了起来，场面极其不堪而且下作。闹了一会之后，气喘吁吁地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臭小子刚刚说的事情，你怎么看？”
    徐海东啪嗒一声点了根烟，只说了一句话：“我女儿也在省城。”
    余震点点头，明白了徐海东的意思。不过他自己倒还是需要好好考虑一番，说不得回家听听看家里人的意见也不错。
    嗯……晓念那丫头的意见可以无视。
    “我靠，那小子跑了，谁送我回去啊？”
    离开清河酒吧后，张煜趁着还有一点时间，前往母校的保卫室拜访了一下李卫兵。老家依旧悠哉悠哉地在保卫室里吹着风扇抽着烟，百无聊赖的模样在看到张煜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李建民去省城帮张煜的忙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他依然摆着一张臭脸对着张煜吆五喝六，一点没有对自家儿子顶头上司的尊重。偏生张煜就是这种贱骨头，被骂了脸上也是笑嘻嘻的，一旦李卫兵对他表现出讨好或者谄媚，他反而会觉得不得劲。
    和老头互相斗嘴，把彼此都气得高血压之后，张煜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离开学校买了些菜和肉，做了回家的第一顿饭菜。等到老张夫妻俩回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享受了一番天伦之乐，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被余刀头和郑秀娥默许后，张煜和余子瑶的那点破事倒也不需要遮遮掩掩，连带着俩人出去约约会逛逛街什么的，余子瑶也显得比较自然，至少不像以前一样畏畏缩缩。假期一天天过去，除了前几天被各种亲戚问来问去之外，其他时候倒是平静得很。
    七月十六，家里的初中和高中学生陆陆续续放假，张煜把这几天的事情安排好，找了个理由开车出门。
    他先是开到了村尾处，在一处墙根停下来。七月份的太阳猛如虎，炽热的空气对张煜这种怕热的人来说足以影响他的心情。他摇下半边车窗，炎热的气浪立刻涌进车内，他皱着眉点了根烟，坐在驾驶座上等待着。
    不久之后，村口那条小巷走出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来人看着有些黢黑，不过身子倒是挺结实的，而且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背包。
    来人走了几步，看到前方的车子后，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来到张煜的车窗旁，笑着和他打招呼。
    “姐夫。”
    “嗯。”张煜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上后排的座位。来人正是陈蕊的弟弟陈皓，至于姐夫这个称呼，张煜已经说累了，奈何不知道陈蕊给他灌输了什么，陈皓咬着这个称呼不松口，给张煜搞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陈皓上车后，张煜赶忙把烟屁股一丢，车窗摇上来，隔绝了外界的空气，这才舒爽地叹了口气。
    “和家里说好了？怎么说的。”
    “我说和同学一起去打工，他们没怀疑。”
    张煜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随口问。说来也是挺令人唏嘘的，陈皓在提及父母的时候根本没有感情起伏，甚至只用“他们”这个词来替代。反而是看着熟悉的景色逐渐远去，眼中越发闪着精光。
    “这次过去，有空就多帮你姐姐一些，在她身边学点东西。”
    陈皓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张煜的椅背。
    “姐夫，我姐让我去你那边帮忙。”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姐说你那边能学的东西多。”
    张煜一脸黑线：“我又不在省城，你跟着我学个屁啊。”
    “不是还有在学校外的工作吗？”
    张煜略一沉吟，知道陈蕊指的应该是李建民那边的业务。李建民不认识陈蕊，但在他手底下干活的张家兄弟可是对她熟悉得很，应该是想让他从最基础的配送工作开始学起。
    张煜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陈皓的性子他也多少了解一些，能沉得下心来学的话也不失为一个好助力。
    “随便你吧，我可先说好，校外的工作可不轻松。”
    “放心吧姐夫，我姐都和我说过了，我能坚持的。”
    “先别想那么多，过去后先和你姐好好聚聚，后面再谈。”
    车子缓缓驶入公路，开上高速。第一次出远门的陈皓显得对两边的景色都很新奇，就像去年第一次坐上大巴车的张纪凯和何琳一样。一路上精神都显得有些亢奋，问这问那的，张煜虽然嘴上答着，但他脸上表情凝重，明显心思不在小男生身上了
    他心里突然想到的一件事是，前世的陈蕊在没有他的帮助下，是怎么顺利完成学业并且充当家里的血库被一直吸血的。
    那个时候他虽然苦苦追求陈蕊，但关于她家庭的信息，也只有一个片面的认知，对于陈蕊高三之后的遭遇和困境，现在回想起来他竟是一无所知。
    陈皓这个人在他前世的记忆中并没有什么印象，他知道陈蕊有一个弟弟，但是没见过也不知道他后来如何，甚至未重生之前他连这个弟弟的名字都不知道。而现在，陈皓这个活生生的人就坐在他车里的后座，而且一口一口姐夫叫着。
    意识到这个情况之后，张煜的心情瞬间就沉重了起来。确实在这一世，因为他的插手，起码陈蕊目前来看往后的生活是无虞的，甚至陈皓也会有一个相对光明的未来。但是张煜不敢去思考，前世的陈蕊要如何一个人去面对这些窘迫，这期间又要付出什么。
    陈皓很懂事，他看出来张煜情绪不高，加上坐车时间长了有些疲惫，他也就不再多说话，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这个时间公路上是不怎么塞车的，所以时间倒也没有花很多。车子到达中大门口的时候刚好夕阳西斜，周围的建筑物都被染上了一层红色的光纱。远远的，张煜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踮着脚尖正在来回张望。
    女孩的卷发依然惹眼，她背着双手，一件普通的短袖衬衫把她的身材完美的勾勒出来，下身穿着一件百褶裙，显得有些青春艳丽。唯一不变的是，短裙下依然套着一双反射着阳光的黑丝。
    张煜面无表情，心里也没有什么兴奋的心情。他稳稳地把车停在了陈蕊的身前，然后打开车门和后备箱，指挥陈皓去拿行李。
    陈蕊蹦蹦跳跳地来到张煜面前站定，露出以往那副纯真又带着诱惑的表情，略微有些挑逗：
    “辛苦啦，累不累啊？要不要我补偿你一下，今天我可是特意准备了的。”
    说罢她微微侧过腿，把张煜的注意力吸引到她的黑丝上。
    张煜低头看了两眼，语气中略带责备：“这种天气穿丝袜你不热吗？到时候脚气都给你闷出来，冬天来之前不许穿了。”
    他语气霸道，目光也没有丝毫留恋，说出来的话像是责怪又像是关心。就在陈蕊因为他的反应发愣的时候，一只大手抚上了她的脑袋，顺着她柔顺的秀发摩挲了几下。
    “很好看，但也不用次次穿，本质上来说我还是个正人君子。”
    陈蕊鼻子一酸，虽然他说的话像是在放屁，可是那只摩挲的手让她感觉到一种叫做宠溺的情绪。这种感觉进到心里，就像某种催化剂一样瞬间激发了她干涸和苦涩的心房，眼眶瞬间被泪水充盈了。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张煜的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他是抱住也不是，推开也不是，好在这个时间各个学校里都没什么学生了，不然要是被哪个好事者拍个照往米团网上一发，他就是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要知道米团网的论坛板块现在几乎是几个高校通用的，而且陈蕊作为中大分部的负责人，曝光度自然也不会低。到时候挖出萝卜带出泥，那张煜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张煜无措着，陈蕊感动着，离他们几步远的陈皓背着自己的小背包，双手还提着两个大包裹——那是徐海东委托张煜带给陈蕊的，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
    “姐姐，姐夫，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