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且表现如常的时候，陆家人就已经这样小心翼翼了。
    陆婉凝几乎不敢想象，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家人，如果发现她情绪不对，会怎样炸开锅一般的慌乱沸腾。
    陆景澜是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
    而那天是半夜，他出差深夜回来，居然发现陆家一个角落里亮着光，并且有细微的声响。
    然而他出现后，那光亮和动静就都消失了。
    陆景澜循声而往，正要开灯，黑暗中却传来轻轻地请求：“别……”
    他这才发现，藏在暗处的是陆婉凝，她站在冰箱前，手中拿着一个切了一半的柠檬，另一只手则虚虚垂着。
    陆景澜最终还是开了一个小灯，照亮了这一小片地方。
    而已经被发现，陆婉凝干脆放弃躲藏，重新打开冰箱门，将柠檬放了回去，然后转身去厨房，过了一会拿着一个玻璃杯出来。
    玻璃杯中冰块和气泡水咕嘟嘟地泛着冷气，几片柠檬和薄荷叶点缀着这一杯气泡水，看起来颇为诱人。
    陆景澜恍然，突然觉得自己那个安安静静的妹妹第一次让他感到鲜活而有趣：“你半夜悄悄下来，就为了这个……？”
    “嗯。”陆婉凝点了点头，看起来要比寻常冷淡得多。
    她并没有为这一杯看起来很不错的饮品而感到开心，反而看着有些精神不振，不知道是因为被陆景澜撞破而郁闷，还是因为别的。
    而陆婉凝刚刚站过的地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滴了一滴鲜红的液体，莹白的地砖上，那一点红格外显眼。
    陆景澜发现之后，盯了很久，最终微微蹙眉。
    而陆婉凝察觉之后，愣了一下，右手微微蜷曲。
    这样的小动作让陆景澜很快意识到或许是陆婉凝受伤了。
    “是切柠檬的时候不小心？”陆景澜斟酌着询问，他自认这份关切保持着舒适的距离，如果是母亲在这里，肯定会连忙拉着陆婉凝的手如临大敌。
    然而陆婉凝却依然因此展现出一些防备和抗拒。
    她或许不愿意回答，却又不得不点头。
    到最后，她的目光变成了某种哀求：“别告诉其他人。”
    当陆景澜拿出医药箱，帮她简单清理伤口，然后贴上创可贴时，陆婉凝反复确认这一点。
    她不想让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仿佛一旦被别人知道，就会引起什么可怕的后果。
    陆景澜起初有所疑惑，但很快就反映了过来。
    因为在陆家，大家是不让她碰刀具的，甚至家中一切锋利的东西都更换了一轮。
    一切只因为在了解病情的时候，有一位医生随口提过一句：“部分患者可能会具有自杀倾向。”
    而对此如临大敌的陆家人，面对陆婉凝时，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胆战心惊。
    这让本来已经在洛家恢复得不错的陆婉凝，回国之后反而状态变得糟糕了起来。
    可偏偏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表现出来。
    而陆景澜只能向她保证：“我不会说的，这就当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
    “……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那天，他心中有了很多猜测，而这些猜测最终一一被验证。
    “可以。”陆婉凝窝在沙发中，用吸管吮吸着气泡水，显得心不在焉。
    但这在陆景澜看来，更像是她用来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陆景澜于是对她说：“在我面前，你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今天和以后，我都希望你能随心所欲。”
    陆婉凝笑了一下，避开这句话：“不是要问我吗？”
    陆景澜于是知道她还并没有真正信任他们这些家人。
    但经过这一晚，陆婉凝显然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他当时问她是不是很多时候其实是在努力应和他们，而他们的特殊对待实则对她造成了困扰。
    陆婉凝摇了摇头，又迟疑着低下头：“有一点吧。”
    最后她似乎终于鼓起勇气，对陆景澜说：“其实，我更希望你们将我当作正常人来对待。”
    “妈妈为我准备的房间，还有大家为我准备的礼物，其实我并没有不喜欢。”
    “但是……请不要把我当成病人。”
    说到最后，陆婉凝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显得疲惫又脆弱。
    这一面是她根本不敢展露给陆家其他人看的，或许是因为陆景澜的淡然和冷静，让她终于在回到陆家后，愿意说一些真心话。
    但她不会知道，其实就在这一刻，陆景澜的心也稍稍紧张了一瞬，对她的状态感到些许担心。
    可很快，他就因此更加明白，陆婉凝为什么要说‘不要把她当做病人’了。
    她或许需要身边人敏感地感知到她的小情绪，但如果在明明只是正常产生情绪波动的时候，大家也都倍感担忧，甚至这种担忧胜过了对她本身情绪的理解和关心，那久而久之，大概她也会被裹挟着，一直‘重病难愈’。
    “我知道了，我懂你的意思。”陆景澜跟她并排坐着，静静陪她喝完了那一杯气泡水。
    四下安宁，只有呼吸声和吞咽声。
    然而陆景澜却在一片寂寥中，终于窥见了妹妹的内心。
    时隔多年，陆景澜想起陆婉凝那时祈求的目光，脑海中不自觉地闪现出秋慈的面容。
    但其实秋慈和陆婉凝长得并不像，她们的五官各有特色，很难让人联想到一起。
    但就是这样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却在某一瞬间，神态神似。
    秋慈眼中的挣扎、哀求、警惕、害怕，还有近乎自暴自弃一般的颓丧，都跟曾经的陆婉凝如出一辙。
    而联想到这些的陆景澜，内心终于难以再次平静。
    他一边披上外衣，一边给陆婉凝打电话：“凝凝，你忙完了吗？”
    电话那头的陆婉凝刚刚跟顾淮墨争吵完，心情在平静和躁动的边缘不断徘徊。
    接到三哥的电话，她才仿佛得到一些安抚，但同时有些疑惑：“怎么了，三哥？”
    电话那头的陆景澜，难得的语速稍快。
    他麻烦陆婉凝尽快回酒店，有一些事情可能需要她帮忙解决，但具体的情况他来不及说，现在也说不清楚，只是让她回来后再联系他。
    陆婉凝顿时顾不上顾淮墨了，连忙应声说：“好，我现在就回去。”
    然而电话挂断后，顾淮墨却拉住了她，陆婉凝皱眉正想发作，顾淮墨就说：“你找个人跟你一起回去。”
    他的理由很充分：“陆景澜听起来有急事，万一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呢？”
    而这显然是顾淮墨退而求其次的建议，他起初的想法肯定是自己跟她一起。
    最后是笙烟碰到着急的陆婉凝，两人住在同一个酒店，干脆跟陆婉凝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