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陆婉凝想要再尝试脱敏治疗，洛星洲柔和的目光逐渐转变为慎重。
    当年陆婉凝的脱敏治疗在国外。
    依靠陆婉凝的描述，他们大概布置了一间房间。
    起初，她步速均匀地走入，目光缓缓略过屋内的陈设，甚至能够一一点评：“这个桌子还是太新了。”
    “……这个酒瓶，国内应该没有这样的吧？”
    “这个小马扎倒是有点像，虽然也不够破旧。”
    她看起来适应的非常不错，甚至洛星洲的爷爷都感到惊喜又惊讶。
    她就这样，平静地在那间屋子里停留了半个小时，然后扭头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而就是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洛星洲发现她的嘴唇有些发白。
    即便那时，他们也都以为，她只是有些许的不适。
    但等陆婉凝离开模拟场景的五分钟后，她却抱着垃圾桶狂吐不止。
    起初只是干呕，然后浑身开始颤抖。
    洛星洲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可她仅仅是闭上眼，连脸上的表情都极少。
    她痛苦的时候，完全不像其他人那样面目狰狞可怖，反而如同艺术家笔下的才会出现的人像。
    在绝望和压抑中，用极为浅淡的面部表情，滋生出极致的美丽。
    他当时脑中百转千回，却什么也做不了，仅能给她递上一张纸巾。
    陆婉凝接过之后却只是攥在手心，隔了一会儿才说：“……谢谢。”
    然后，她对他说：“不要告诉师父。”
    她太想好起来了。
    以至于她连带着不希望因为自己一点点小状况，而改变治疗计划。
    但洛星洲在纠结过后却拒绝了她：“z，你这样是不对的。”
    “我会如实告诉爷爷，但是也会劝他让你继续治疗。”
    但最后，陆婉凝还是没有完成治疗。
    因为之后的几次，她的反应依旧很严重，甚至更严重。
    连带着她本来好转的病情，都有了反弹的趋势。
    她最后只能被迫放弃脱敏治疗。
    ——这还仅仅是模拟出的一些场景，就让她难以面对。
    因此，洛星洲在此刻难免生出一些迟疑。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否定她的想法，只是问她：“……你确定要重新进行脱敏治疗吗？”
    “我确定。”陆婉凝点头，目光坚定。
    如果是以前，就算她知道自己的身上存在一些隐患，但她还有家人，还有很多可以保护她的人。
    可现在，她也有很多想要保护的人。
    “我不可能一辈子都躲着它们，更何况怎么躲得开呢？”
    “现在可能只是在特定的情况下会让我感到不适，但以后呢？我能保证我不会看到能够联想到类似形状的东西，就心中紧张吗？”
    “我不应该一辈子都待在壳里，只有适应壳外的世界，才能收获真正安全的世界。”
    陆婉凝轻声说着，明明声音中听不出来坚决，洛星洲却知道，她不会轻易改变决定。
    而他能做的只有帮助她。
    尽管他也难免担忧，难免心疼。
    可他会永远站在她这边。
    “好，那之后你可能需要多花一些时间跟我讲述之前的事情。”洛星洲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循序渐进。
    “按理说，我身为你的朋友，无法做你的心理医生，所以这也并不算是治疗，只算是准备工作。”
    顾及到她多年前的情况，洛星洲说：“我希望这次你能够循序渐进，不要逞强。”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放轻，似乎是询问，又像是朋友般的请求：“我们慢慢来……好吗？”
    陆婉凝听着他的声音，原本还没有感觉多难过，此刻却突然咬紧了下唇。
    “好。”她低着头，之后缄口不言。
    她大概依旧不善于回应他人的关心。
    从前他能够和洛星洲相谈甚欢，是因为他总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让她能够轻松地相处。
    但她刚刚感知到了洛星洲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似乎也藏着波涛汹涌的情绪。
    她知道他是在担心她。
    她明明应该开心的。
    但比起开心，她更想落泪。
    说不清原由，亦或者这种酸涩的难过，也正是因为开心。
    她并非不希望被关心，她并非真得想要所有人都对她退避三舍……
    “你崴了脚，这几道菜就先让他们端下去吧，免得你不小心吃了。”洛星洲先一步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他招呼服务员撤掉了陆婉凝现在不适合吃的东西，又重新点了一些清淡的。
    陆婉凝在这间隙，深吸口气，调整好表情应对他人，同时反应过来，她是来吃饭的……
    刚刚聊得话题有些沉重，以至于陆婉凝都快忘了，她本来想跟他说的是顾淮墨的事情。
    于是，等新的菜上来后，陆婉凝一边慢悠悠地用餐，一边犹豫不决：“……其实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和你说。”
    “嗯，你说。”洛星洲将她喜欢吃的往她身边推了推。
    想起顾淮墨，陆婉凝的心情就又有了转变。
    比起沉重，她更多是惆怅和无奈：“我可能给你惹了点麻烦……我在害怕的时候，不小心喊了你的名字。”
    “——当时顾淮墨就在我身边，他肯定是听到了的。”
    洛星洲听完她说的话后，整个人微微一愣。
    陆婉凝不知道，他原本轻轻握着杯子的手，此刻微微用力。
    他的心跳几乎在这一瞬控了一拍。
    尽管陆婉凝提到喊了他的名字时，脸上的表情仅仅是困扰。
    可他的心，却不可控制地，在被压抑后，更高频率地跳动了起来。
    “……他为难你了吗？”洛星洲抿着唇，有些懊悔。
    难怪昨天陆婉凝不太想和他见面。
    陆婉凝去摇了摇头：“他没有问我，是我自己小人之心，总觉得他会看你不顺眼。”
    洛星洲哑然：“那就没事。”
    顾淮墨是该看他不顺眼。
    因为他也看顾淮墨不顺眼。
    但他不希望陆婉凝因为自己产生困扰，于是说：“他虽然很厉害，但还干涉不到我涉及的领域，你不用太担心。”
    “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他既然之前没有回馈你的爱，现在你在危急关头想不到他，不也是应该的吗？”
    陆婉凝听着这话，总觉得极有道理，又好像不太对。
    过了一会儿，她才终于想到：“……这些话听起来像是洛丞风会说的。”
    而洛星洲，大部分时间都会表现出高度的包容和友善，无论是对朋友还是对陌生人。
    对此，洛星洲却只是随意笑了下，微微低垂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