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有问题。
    这是万庆柏一听到孙家找了那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拖着婚期时，头一个冒上心头的直觉。
    那位族老在仙逝之前，明明有许多时间可以来迎娶，为何他们那时不娶，要生生拖到这个时间，再来请求他们的体谅？
    万庆柏心中疑虑不断，看向父亲的时候，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沉怒，极力隐忍不发。
    是啊，他能想到的事情，怎么可能爹想不到？
    可就算如此，他也选择隐忍不发，是打算就这么把五妹妹嫁过去吗？
    其实万庆柏并不赞同万易楼的决定。哪怕是采选在即，哪怕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也没有道理明知道孙家有问题却还将女儿嫁过去的。如今采选的圣旨还没下到地方呢，二弟在东京城里，时时能了解到第一手消息，家里也跟他提过一旦有什么风吹动，便随时来报。
    直到现在，二弟也没有来信说过关于采选的事宜，只简单提过如今局势已经有些动荡，家里及时为适龄的妹妹择婿。若是孙家的婚事现在退了，也还来得及去为五妹妹物色别的人家。
    可万易楼对这件事情的隐忍，倒是让万庆柏更明白一件事情——父亲确实对五妹妹不上心。
    虽不是一母同出，但万安怡自小便谨小慎微地跟在他们身边，万庆柏对这个乖巧的妹妹，其实有些心疼怜爱。
    因为清姨娘的缘故，五妹妹自小就明白自己在父亲心中并没有什么地位，因此行为也十分拘谨。与比她大了一岁有余的万安灵相比，万安怡总是表现出与年纪不符的老成。也因为如此，失忆前的万安灵并不喜欢与她来往。
    “怡妹妹总是拘着一张脸，说什么都不会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心里怀着十弯八拐的肠子。我对这种难以看透的人感到厌烦，老是要猜他们心中所想也是很累人的。”这是万安灵的说辞。
    虽说事实如此，却也是事出有因。
    万庆柏曾经想过，如果万安怡能像万安灵在万易楼面前那样撒娇，也许情况会不一样。
    无论如何，万安怡也是他的妹妹。万庆柏没有办法像万易楼一样，明知道有问题却轻轻带过，于是便找人私下去查孙家的事情。
    这一查，倒是发现孙家比想象中还要不堪。
    万庆柏本就想收集好证据再去找万易楼，没想到万安灵此时却找了过来，说的就是万安怡的事情。
    如果……他将灵妹妹最后说的那句话对父亲说，父亲会如他一般有触动吗？
    …………
    马车上，万安灵有些昏昏欲睡。
    杏儿见她一副没精神的样子，便道。“灵姑娘，您今日起得早，要是乏了就先歇歇吧，离摘星楼还有一段距离呢。”
    万安灵想想也是，横竖这马车里只她们主仆二人，哪怕自己躺平了，也不会有人说她没规矩。于是她两腿伸直，倚在车厢上，半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真累啊！因为吹了风，昨日开始头就有些痛，晚上又没睡好，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回过神来，天已大亮。
    如今将万安怡的事情里最麻烦的部分交托给了万庆柏，自己一放松下来，睡意如汹涌波涛要将她的意识卷走。
    “杏儿，你说巧儿会演戏吗？”
    万安灵突兀的提问让杏儿愣了一下。“姑娘是想要看戏吗……如果与戏楼里的名伶比，巧儿姐姐并不太会演戏呢……”
    这答案出乎意料之外，万安灵也不知道要回些什么好。她觉得自己嘴角上的笑弧快要挂不住，便幽幽长叹一声，头一次觉得跟一个天真的人说话确实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情。
    “或许我换个方式问你吧。”万安灵揉揉抽痛的太阳穴。“你觉得巧儿是那种擅长骗人的人吗？”
    “……”杏儿沉默了好一会儿。“姑娘，我不知道巧儿姐姐是否擅长骗人。她对人说话的时候模样很真诚，如果她要骗我的话，大概我也分辨不出来吧。”
    说话真诚？万安灵扬起眉头。
    她没怎么见过巧儿对她说话真诚的模样，大抵自己在巧儿心中是个恶魔一般的存在。
    万安灵目光落在杏儿身上，稍稍深思片刻，而后又抬起眼，正好与杏儿投过来的犹豫视线相对。
    “你要对我说什么吗？”从一坐上马车开始，杏儿就一直这样偷偷看她，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姑娘，巧儿姐姐真的会被赶出府吗？”
    还真是问关于巧儿的事情。
    万安灵叹了口气，有点无奈。“我不知道，也许吧。”见杏儿似乎想要开口，只是她不给对方插话的空间。“这种事情牵连颇大，应该是由爹来下决定的。只是如今巧儿想要戴罪立功，正好又有机会给她，便得看她会不会把握了。”
    但是罚肯定是会罚的，就看程度而已。
    语毕，万安灵闭眼假寐，杏儿不敢吵她。
    说话真诚吗？虽然她没有见过巧儿这副模样，可是如果真是如此，巧儿就是她计划中关键的一环。
    毕竟要骗人，还是得先骗过自己，真诚地说谎，可是一般人都做不到的。
    万安灵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如果只是骗骗万九，大概是不用花太多的心思。毕竟那丫头虽然做了这种事情，却也还是个没多少见识的小姑娘。坏心眼也许有，但城府未必深。
    可是要骗过清姨娘，只怕不太容易。
    万安灵最怕就是清姨娘这种半疯的人。当你觉得她疯疯癫癫不必理会，可她清醒的时候可是比鬼还要精明。如果巧儿去找万九的时候，清姨娘也在，怕是会横生波折。
    不过她觉得既然清姨娘把毒药给了万九，也就意味着她想抽身，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与万九独处……若是如此，她只要击破万九的心防，便可以有大突破。
    “姑娘……摘星楼到了。”
    万安灵睁开眼，一时有些茫然。
    她连对策都没有想好呢，这么快就到了？才坐正身子，便听见有人敲门，万安灵移到门边，待杏儿将门推开后，秋日下的齐旭闯入眼帘。万安灵微微失神，回过神后，她稍稍撇开脸，对自己的失神感到有些尴尬。
    “咳咳……我在想些事情……”她不自在地说着。“对了，谢谢你今天配合我。”
    她这么客气，倒是让齐旭挑起眉头。“你表现得这么客气，倒是与在你家时判若两人。”
    万安灵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回头看看杏儿。见那丫头已经十分自觉地拉开与他们的距离，便压低声音回了句。
    “未正式成亲之前，还是得演好我的戏份，倒叫家人相信我对你已经熄灭的爱火因你的诚意而复燃。”万安灵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我也是忍着恶心才挤出那种语调的，你就体谅我的难处，忍忍吧。”
    齐旭微微勾起唇，看向她的目光不知何时起已经带有暖意。
    这姑娘，确实没有那种扭捏作态的天分。
    “你那时说的那句话，是真心的吗？”
    “什么话？”万安灵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说过的话何止一句？
    “则云问你为何要插手，你回他的那句。”
    “那句……”万安灵微笑。“自然是真心的。”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齐旭在听到她的回答之后，表情有些复杂。
    “你是个众星捧月的人，又得到许多人的看重，有很多事情自然无法共情。”万安灵抬头看向高耸的摘星楼，又侧头看他。“男子随意可摘星，女子呢？大概只能困在小院高墙里，抬头仰望伸手不及的繁星吧。”
    这样一对比，很让人郁闷，可现实就是如此。
    因此同为女子，能帮她便帮上一把，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