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后方(四)
作者:力量焊接   演变战役最新章节     
    铺满焦黑的草木灰烬的平地上,成群的工人们沿着用石灰撒出的白线挥动镐头、锄头、铲子,挖掘出一道道或长几米,或长十几米的齐整沟槽。
    离这些沟槽不远,十几个木匠正坐在好几根大木桩子上给它刨木花,修掉表面的凹凸不平,再为后续的铆契结构修出孔洞,按预先划出的形状上手雕琢打磨,保证它们拼合起来的时候,孔洞与凸起严丝合缝,更能承受应力,结构更稳固。
    木桩旁边,还有成堆码好的砖头,和用五米高的竹竿支起的红黑旗帜迎风飘扬。
    很显然,这里是一处建筑工地。
    而且是黑军占领区内的工地。
    至于是什么功能。
    “同学们看这里。”
    只要望一眼工地外围的草棚就会了然:
    那是用二十四根手臂粗细的木杆支起的茅草棚子,它没有墙壁,只能挡雨,不能遮风。
    但充作临时教室却也够用。
    棚里放置三张方桌,方桌边几根长凳上,坐着十二个乖乖听课的孩子。
    孩子的目光都集中在几步外的“黑板”上,说是黑板,其实也就是四条拼起来的木板。
    面容称得上年轻的教师用短棍指着黑板上的字样,说:
    “跟着我念,【一加一,等于二】。”
    ““一加一,等于二~。”
    “【二加二,等于四】。”
    ““二加二,等于四~。””
    教师神情平缓,语气和蔼,待让学生们温习过之前几节课教的式子,再同他们互动,教他们掰手指头,心算,口算。
    是的,如你所见,这里,是黑军正在修建的学校。
    这是发生在陆大古带领一路一万五千主力部队向西挺进,稳住费县,打出沂州,进入滕州、兖州地带活动以后的第三十三天的事。
    “哗啦。”
    身着灰布短襦,身材高挑,栗色长发用木簪盘在脑后的少女翻了页手上的笔记本。
    直到现在,黑军占领区的发展依然是时间紧任务重。
    她也依然是按照陆大古预先留下的方案做大体发展脉络,再自己根据实际情况,对计划安排作出调整,协调分配占领区内的勋章工人和空间士兵,组织乡民,以保证刚站稳脚跟的“大后方”安定,工业农业顺利推进。
    就目前来说,作为【工长】,作为大古的“助手”,她做得很好,甚至只说“很好”,都似乎有点严苛了。
    而她此时之所以又抽空来这里监督,是因为大古临走前嘱托过,学校是重中之重:
    “我们的学生教出来,究竟是为谁服务?”
    “他们到底能不能把自己的学识,用在工业和农业上?”
    “如果我们采用传统的封闭式教学,让孩子们不接触生产,不理解实际,只管读书,教出来的学生又会如何看待那些满身灰尘、脚踩污泥、牛粪的工人和农民?”
    “亲爱的。”他说,“这都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的现实问题。”
    “按我们以前的经验,如果不能解决这些问题,到头来,肯定会有学生背离,甚至厌恶实业.....这是可以预见的。”
    在公元前8000年的石器时代任务晚期,被作为贵族阶层培养的少年中出现了非常高傲、好高骛远、表现出洁癖,不愿意被其他国人哪怕是无意的触碰,更不愿意拿工具,手染泥灰的个体。
    而公元前200年左右的青铜时代任务中晚期,一部分人学习了部分天文物理知识,便以为自己得到了真理,洞悉了天道,过分骄傲,觉得其他人都愚笨,认为自己的地位和能力不匹配,自己怀才不遇,受到打压,别人问他们何为“真理”,他们又像葛朗台一样不肯教自己的“真理”漏出去半分,常常傲气地一撇头,让那人自己开悟。
    “唯有等到他们实际参与了知识的运用,上述的情况才会得到缓解,可有时,他们还是在人们面前闹笑话。”
    当时的陆大古说:
    “这是因为,一些真理来源于物质生产实践,物质生产实践,就得劳动。”
    “他们不参与到劳动实践中去,更加鄙视劳动者,他们从别人的实践中去获利,获利其中包括获得真理,他们也同样会继续学习,但由于没有参与到实践中去检验,便如同纸上谈兵,哪怕是真学了真理,也并不了解真理。”
    “所以他们有时说出过于魔幻的话。”
    “你也不必感到奇怪,因为这就是脱离群众,脱离实践的表现。”
    那么,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解决这一荒诞的现象呢?
    青年目光炯炯地给出了自己的方案:
    “我们用,【半工半读】,和,【半农半读】的方式。”
    “来教授我们的学生。”
    考虑到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项事业应当在他们经历过六年基础教育,到了十二岁的年纪以后再开始做,且开头的几年不能劳动强度太高,得到十六至十八岁以后,才能进行“完整”的劳动。
    这样,不仅能极大地加深教育作用,且由于两相结合并交替间隔进行的有偿生产劳动和系统性学习,更多家庭经济较困难的子女都能接受教育。
    同时,那些家庭习气过于封建、恶劣的子女,也能摆脱父母经济上的钳制和思想上的污染。
    “那,等以后产业发达了,进入城市化了,这个模式要如何发展呢?”
    总不能把城里那么多人的子女都送去农田和工厂吧?
    她配合地问。
    陆大古的回答则是:
    “产学研一体化。”
    “......”
    正在修建中的学校外,栗发少女收起笔记本,蹲下来抓了把土,起身,看松软的土壤漏过指缝,嘴角微微上扬。
    她对这片地方的土质感到满意。
    接着她转身对身后的人说话,那是个看着二十五六岁的农村女人:
    “小蓉,你可要想好了,到这边来是工作的,不是享福的。”
    “以后,要服从学校的规定。”
    这位小蓉,来自一个非常困难,急需援助的家庭,家里父母年老且病,几个弟弟妹妹年纪尚小,事情经过农会递到大进手里,便决定安排个看护的工作,毕竟学校里那么小娃娃,总得有个经验丰富的人盯着些。
    顺便还能担任手工课老师。
    小蓉手巧,编起草鞋草帽、背篓鱼篓又快又好。
    “是,我一定服从!”
    她的神情含着期待:
    “工长同志,我听说,陆同志以后也要来,是真的吗?”
    “嗯。”
    大进点了点头,这边这么重要,他回来以后肯定要抽空看看:
    “你想见他?”
    “诶,我想见见咱们家的大恩人。”
    审判地主,分配田地,清理土匪恶霸的事情,看来是给她家带来了不小的改变,她既期待又激动,带着几分好奇地问:
    “我听乡里人说,他是个很俊的高个子,一看就特别有主意的男子汉,是不是真的呀?”
    “在外面确实是这样。”
    少女眉眼柔和了些,似乎想起什么,没忍住笑了:
    “不过私底下,他其实有点傻乎乎的。”
    “诶,工长同志。”见她这样,小蓉的八卦心思上来了,“您和陆同志是怎么遇上的啊?”
    “.....那是很久以前了。”
    回忆起那些事,少女的神情又明媚了些,眼眸中增添几分怀念:
    “我那时什么都不懂,他也是刚出来想要做点事。”
    “我原本可能会是有点别扭的性子。”湛蓝的眼瞳含笑,闪烁着光,“可是他太耿直了。”
    关于初见,她记忆最深的是青年递来的冰激凌甜筒,还有他愧疚、纠结含着竭力克制自己的复杂眼神。
    【“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
    【“.....我出于个人的私心,没有完整的了解,为了得到好用的工具创造了你,关于这点,我要向你道歉。”】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副官、助手,在接下来可能的几十、几百年里为我工作,而我会尽到保护你的责任。”】
    【“祝我们合作愉快。”】
    “那以后,我帮他做事,他也会抽空带我去闲逛,聊天休息。”
    经常神情疲倦的年轻人会强打精神,抽空带她去看公元前8000年的满天繁星,去试制饼干、烧饼、面条,让她不至于在这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太无聊,也会赠送些礼物,用他的话来说,这是“报酬”,是“对等”。
    【“我希望你我之间,足够纯粹。”】
    接着是更加繁忙的公元200年左右,抽空为她做乐器独奏、诗词朗诵,商讨事务,和偶然间的逗乐。
    “我也就这么陪着他。”
    “然后呢?”
    “然后就一直这样了,和他在一起待得太久了,我也变得喜欢直来直去了。”
    因为我不舍得让他猜,也怕他难过。
    “这样啊....”这个不似许多宋杂剧那样有起承转合的故事,比小蓉猜想的平直的多,她听着感觉两人以前应该生活得挺不错,于是挠头想了想,又问,“那您和恩人,为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来帮咱们呐?”
    她尚不理解,为何有人愿意不远千里,来解救他们这些根本不相干的人。
    “这是他的决定,不是我的,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就想再尽力多做点事。”
    “他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定要把这事办成。”
    “我没有他那么远大的理想。”
    少女语气轻快:
    “不过,我也下了决心。”
    想要尽己所能多做些事并没有错。
    我也愿意和他一起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虽然我没有理想,但我可以守护别人的理想。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就算是命运和我作对,我也要和命运战斗,而且战胜给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