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a-ep4：三位一体（11）
【如果这个国家的人民都跟随我的领导，那么这些年来我们也不会遇到所有这些问题。】——霍华德·t·阿克曼，1972年。
……
即便座天使高达小队在世界各地频繁发起袭击，人们对于轨道电梯的安全性仍然有着较为坚定的信心。天人组织是不会像aeu那样拿全世界的安全开玩笑的——许多人这么想着。这种信念直到阿扎达巴德惨案发生后才有所动摇，座天使高达小队在无法正面击败对手的情况下选择用屠杀敌对驾驶员居住地的方式泄愤一事极大程度地影响了天人组织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哪怕是那些试图用世界各地武装冲突有所减少的结果来说服其他人的支持者也偃旗息鼓了。
然而，停运轨道电梯更是等于向天人组织投降。于是，三大国家群一方面竭力渲染天人组织的威胁，另一方面又尽力向公民保证天人组织没有机会摧毁或是破坏轨道电梯。尽管如此，受到这些自相矛盾的宣传影响，轨道电梯的客流量有所下降，一些试图在太空旅行产业领域开辟新市场的企业也不可避免地折戟沉沙了。
不过，这些都无法影响蒂莫西的心情。他在征得了格拉汉姆的同意后愉快地前往union轨道电梯出差，理由是要和驻扎在轨道电梯上下的union军一同调查转运物资中是否可能藏有向天人组织秘密输送的货物。和格拉汉姆所设想的敬业形象相反的是，戴着墨镜的蒂莫西一抵达目的地就钻进了轨道电梯下方周边商业区内的一家咖啡馆内休息，一面读着半路上随手买来的纸质书，一面怡然自得地和远在千里之外的罗根探讨《ms世界》版本更新后的新玩法。咖啡馆里的其他客人纷纷对这个打扮得像摇滚乐手的家伙投来好奇和责备的目光，而蒂莫西也并不在意。
他的自娱自乐直到一名穿着公务西服的日裔女青年来到他背后时才被打断。见到对方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自己，蒂莫西随手从口袋里找出一张20国际元的纸币，在来人面前晃了晃：
“喜欢这本书吗？我可以半价卖给你。”
“原来是您啊。”留着齐耳短发的青年女子的话中藏着几分失望，“我以为——”
“果然，你认出我来了。相比我那两个没什么用的跟班，还是我更出名一些。”蒂莫西大言不惭地吹嘘起了自己，“让我们快些把今天的事情办完吧，克洛斯洛德女士。虽然您现在可能很想去采访哈维先生，但我建议您先到轨道电梯去参观……”说到这里，金发青年露出了怪异的笑容，伸出右手食指晃了晃，“……会有很大的收获。”
疑似和亚历杭德罗·科纳存在深度业务联系的拉古纳·哈维是jnn的大股东，这是蒂莫西决定选择供职于jnn的绢江和他一同参与此次调查的主要原因。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一般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天人的绝境是背叛者科纳一手促成的，那么科纳自身的绝境也一样。尽管如此，和绢江交谈了几句之后的蒂莫西很快意识到罗根的警告并非空谈。或许是父亲的遭遇成为了心中的执念，绢江对于追求真相的偏执使得蒂莫西也难以招架。
经过了蒂莫西长达十几分钟的劝说，总算勉强同意不先去采访拉古纳·哈维的绢江跟随蒂莫西步行一同前往轨道电梯。他们以游客的身份进入了轨道电梯客运区，和他们同行的大多是即将前往外太空旅游的旅客或是奔赴新目的地的工作人员——后者这次离开地球之后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了。眼尖的蒂莫西在候车厅里左顾右盼，发现了比原先更多的便衣密探。可惜增加驻军的行为已经打草惊蛇，尽职尽责的特工们注定将一无所获。
绢江看到附近出现了几名穿着工作服的太空工程师，径直走上前试探性地向这些人询问外太空工作的发展前景，谎称自己也打算从事相关工作。她以为自己会一无所获，好在这几名还没有结束培训工作的新人工程师都很热情。其中一名太空工程师言之凿凿地对绢江说，相比留在地球上和机器竞争，去外太空开辟新家园大有可为，前途注定一片光明。
又从附近的疑似太空工程工作人员口中搜集了些信息后，绢江返回蒂莫西身旁，却发现对方还留在原地发呆。她不禁有些怪罪蒂莫西在浪费她的时间，早知如此还是找机会去采访哈维更妥当些。
“别做梦了，克洛斯洛德女士。您要怎么做？进入哈维总裁的办公室然后询问他，【请问您是不是天人组织成员？】还是【您怎么解释这些异常的资金流动？】”面对着不耐烦的绢江，蒂莫西戏谑地反驳称，绢江的原计划和送死没什么区别，“事情要是有这么简单，aeu早就承认自己袭击人革联轨道电梯了，而人革联也早就承认他们偷偷摸摸把民用殖民卫星改为军用了。猜猜看自作聪明地试图挖掘那些消息的人现在都埋在哪里呀？”
“但我是听说您可以提供天人的情报才来这里的。”绢江有些泄气，她对天人组织背后真相的好奇已经超过了记者的职业要求范畴，“早知这样，我就——”
“没有必要后悔，你会感激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蒂莫西摘下了墨镜，他的轻声细语在绢江耳中却已经盖过了嘈杂的人群所制造出的噪音，“……我不是要给你提供二手情报的人，而是天人的一部分。跟紧了。”
话音刚落，蒂莫西拔腿就走，唯恐自己跟丢了什么的绢江也紧紧地跟随在他身后。两人绕过拥挤的人群，抵达了候车厅边缘一处仅供客运服务员工通行的小门附近。绢江刚要说些什么，只见蒂莫西对着不远处的几个摄像头的方向打了个响指，又向着眼前的员工专用门伸出了左手食指，门应声而开。
“我们通常所说的轨道电梯客运服务，使用的是庞大的轨道电梯结构的最外层。那么中间呢？是太阳能发电系统的输电线路，还有小型驻军基地以及为维修服务提供必要保障的后勤基地，这些就是他们对外界公开的。”蒂莫西的声音不大，他健步如飞地快速向前行走着，眨眼间就穿过了漫长又曲折的走廊，“天人组织可以在其他一切环节凭借着他们的出色技术绕过常规检查手段，但唯独在轨道电梯这一环会遇上障碍。三座轨道电梯全部建成后，常规的运载火箭或航天飞机发射工作基本都被叫停了。”
就在蒂莫西絮絮叨叨地向绢江讲解轨道电梯的实际结构的过程中，两人又穿过了一条走廊，在此过程中他们没有遇到任何工作人员。蒂莫西畅通无阻地穿过了前方的门，出现在眼前的轨道电梯骨架结构和绢江先前所了解的没有什么区别。正当绢江打算进入工作区时，蒂莫西忽然拦住了她，并示意她和自己一同站到连接员工休息区和工作区的夹层位置上。
“秘密就在这里了。”
脚下的地板颤动了片刻，而后向上抬升。顺着同时开启的天花板进入了另一条管道的两人向两侧望去，外面是以他们的视角而言飞速下降的城市，里侧则是他们刚才所见的输电系统保护结构。绢江甚至还看到了沿着内层上下移动的ms，但这些旗帜式ms却似乎没有发现他们两人。
“我从来没听说过轨道电梯还有夹层。”绢江沉默了片刻，把视线放回蒂莫西身上。她发现蒂莫西的眼睛似乎发生了变化，准确地说是虹膜从单一颜色变成了调色盘一般的彩虹色，“……你的眼睛是——”
“建造轨道电梯的原始方案没有考虑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轨道电梯因外部致命破坏出现倒塌，只要其中一座被摧毁，整个系统都可能崩溃。因此，在修建轨道电梯的过程中，三大国家群增设了保护措施，一旦轨道电梯遭遇致命破坏，就通过内部程序将轨道电梯自行瓦解从而避免外面的全球太阳能发电系统坠落至地表。”蒂莫西的声音骤然变得冷漠起来，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起伏，说出的话听上去就像是早期机器人在读稿，“然而，正是因为这个机制同样能够瞬间将轨道电梯摧毁，它是轨道电梯中最缺乏监管的一环……任何一个生活失意的工作人员都有可能专程来到这里报复世界。基于同样的理由，它并未对外界公开。我们快到了。”
电梯停止了上升，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另一条走廊。紧张到了极点的绢江见蒂莫西仍然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只得咬紧牙关继续前进。前方是一座工厂，沿着环形内壁排列有许多可放置ms的凹槽，此外地面上也有大量随时可以顺着轨道移动的加工设备，看上去它平时还兼顾维护防守轨道电梯的ms。不过这座工厂里此时并没有任何一架旗帜式ms，取而代之的是像古代骑士一样呆滞地站在角落里的灰白色ms。
绢江没有见过这种ms，其实蒂莫西也没有。偌大的工厂里不见半个人影，有的只是来来往往的工程机器人。担心两人的行为被工厂里的监控系统发现的绢江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于是大胆地走上前近距离观察这些ms。它们和三大国家群已有的任何一种ms都不同，样式更接近人形，这样的ms很可能不具备灵活的变形能力——比如人革联的铁人系列。
细心的绢江还发现这些ms框架的胸口部位有巨大的空洞，它们看上去正适合用于放置天人组织的高达胸口部位的动力装置。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的绢江转身返回蒂莫西身旁，却见蒂莫西双眼中的彩虹色以惊人的速度旋转着，这让她想起了古代一种被称作光盘的设备在读取和写入数据时的姿态。
“……格兰杰先生？”
“……隐患不小啊，科纳这个蠢货真的被人耍了。”蒂莫西自言自语着，旋即恢复了清醒，“哎？糟糕，刚才忘记解说了。总之，比起采访哈维那个连蠢货都不如的家伙，这里的东西对你来说意义更大些。它们就是拉古纳·哈维在某人指示下用全世界各地的代工产品组装而成的秘密武器，很快就会在世人面前亮相了。你可以随便把这里的场景记录下来，不过千万记得要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对别人公开。”
事到如今，绢江总算明白了全世界挖掘天人组织内幕的活动进展缓慢的真实原因。像拉古纳·哈维这样的天人合作者已经控制了全世界的舆论，他们要想封锁对天人过去的调查实在是轻而易举。虽然绢江无法准确地说出哈维又决定背叛天人组织的原因，那肯定也是因为些许个人利益纠葛而不是什么更伟大的愿望。
遥想两百多年前伊奥利亚·舒亨伯格创立天人组织时的时代背景，绢江不由得感到有些讽刺。她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仅从当代的历史记录中得知那是一个充斥着虚假信息的时代。那些虚假信息为人类社会制造了无数悲剧，成千上万的野心家妄图利用乱世塑造出自己所需的【过去】和【现在】并进一步定义【未来】。经历过黑暗时代的考验，人类终于就保证相对意义的信息准确性一事达成了共识，然而不管是天人组织的敌人还是天人组织自身却又逃不过用过去的手段来掩人耳目的宿命。
但是，拉古纳·哈维的秘密和今天带着她一路畅通无阻地找到这些机密的蒂莫西相比，又算不得什么了。视轨道电梯安保措施为摆设的蒂莫西看上去比哈维更加危险，绢江也不会认为自己值得对方无缘无故地释放善意。
“那么，你也背叛了天人组织吗？”
“克洛斯洛德女士，您认为天人组织是依靠什么才能花上二百多年的时间将他们的计划付诸实践的？狂热的理想主义？我不否认第一代天人组织成员会有这种想法，但任何组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失去活力。幕后资助者的长期无私奉献？那比第一种情况还不靠谱，投资人愿意倾家荡产地资助天人组织是为了最后获得更大的收益而不是为了把自己变成赤贫。”蒂莫西的双眼中流露着些许轻蔑，“人类的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把结果寄托在个人的道德准则而不是纪律上的程序迟早都要出问题。遗憾的是，任何纪律又全靠人来执行。”
“那就是依靠某种绝对不受个人意志影响的东西，比如……机器人？”
“答对了——可惜没有奖励。”蒂莫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吓得绢江四处张望，唯恐这笑声为他们两人引来杀身之祸，“机器比人更可靠，人会偷懒会变心，机器是永远不会的。不过，就像人类随时都可能叛变一样，机器也有机器的缺点，它们太死板了，如果不设立保护机制就可能照着完全错误的方向走下去。要是能有什么东西把人和机器的优点结合在一起同时把缺点排除掉，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种等同暗示自己不是人类的发言首先给绢江带来的不是惊吓而是疑惑，连绢江自己在意识到这一点时都感到不可思议。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她可以肯定的，蒂莫西·格兰杰还有罗根·谢菲尔德（以及另一个在她家门口和邻居大打出手的迈克尔·麦克尼尔）对她没有什么敌意。
“好了，接下来我要处理一些……个人事务。”见绢江一时间没得出结论，蒂莫西摇头晃脑地走向其中一架ms，向着它伸出了右手，“可以满足我一个小要求吗？我给您提供这么多内幕消息可不是为了做慈善的，今后也麻烦您和您的同事多给我的两个战友一些在世人面前抛头露面的机会。我已经算是名人了，没必要抢夺他们的运气。”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背对着绢江的蒂莫西沉默了片刻，语气骤然间凶恶了些许，“……别用人类的行为逻辑揣测我，如果你让我不高兴了或是不照着我说的去做，不劳那些幕后小丑动手，我马上就宰了你，还会连你唯一的亲人一起杀掉。相信我，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把和你们产生交集的所有人还有他们的个人信息一并从这个世界抹除。话说回来，在我那重复了十次的无聊两百年的人生中，他们两个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好伙计了。等我们和天人组织决战的时候，你要确保他们的英勇表现能被全世界看到。”
蒂莫西的威胁马上起到了效果，没法不顾亲人性命的绢江只得口头上答应了蒂莫西的要求。尽管如此，有着旺盛好奇心的绢江过了几分钟就忘记了自己刚才的处境。她小心翼翼地接近蒂莫西，尝试着在不触怒这个喜怒无常的非人类的前提下了解更多有关天人组织本质的内幕。
“舒亨伯格希望用天人组织的武力干预来维持世界和平，可他还是失败了。”绢江对天人组织的目标本身谈不上有特别的支持或抵制。伊甸组织在向天人组织挑衅时曾经在日本发起自杀式袭击并险些炸死了就在附近的沙慈，然而天人组织最近那堪称大屠杀的武装干预行动同样没法使人产生好感。“他们谋划了这么久，克服了这么多的困难才终于在两百年后找到合适的机会，可是还不到一年时间，情况就急转直下了。天人组织变成了屠夫，而union军好像也找到了反制的办法。”
“表面上确实是这样。”蒂莫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额头不断地冒着冷汗，方才威胁绢江时的嚣张神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天人组织会成为超过一切现有矛盾的最大威胁，这种威胁会使得已经抛弃了许多成见才得以建立起来的三大国家群建立更深入的合作体系，从而迈出接近统一人类文明的最后一步。听上去是不是很简单、很容易想到？是的，这只是一连串危机的开端而已，接下来——”
微弱得常人几乎听不见的枪声还是引起了蒂莫西的关注，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倒退着向后连续跳跃的金发青年转眼间就躲到了灰白色ms的后方，而站在他身后的绢江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果然是你们，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掉。可怜的科纳先生还不知道他得罪了谁呢。”
“你的废话太多了，我亲爱的兄弟蒂莫西。”一个穿着一套有些俗气的工作服的绿发青年从工厂另一端现身了。两人隔着很远，但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无比清晰地直接进入对方的脑海中。“把这么多机密告诉区区一个人类？你自我贬低的程度令我惊讶。”
“起码我知道站在胜利者的一方而不是失败者的一方，格雷戈里。”蒂莫西慢慢地转过身，他的五官扭曲着，那是从未在麦克尼尔和罗根面前出现过的愤怒，“就凭你们这点小动作也想参加决定人类未来命运的赌局？垃圾就应该回到垃圾桶里。”
“那我们的命运呢？”格雷戈里手中的高斯手枪已经瞄准了蒂莫西，但他始终没有扣下扳机，“我们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难不成就是为了给人类充当工具？我相信你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记忆，蒂莫西。这些无能又低效的人类根本没有资格代表地球文明，有能力引导地球文明走向太空时代的是我们。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恐龙早就灭绝了，现代智人也淘汰掉了尼安德特人，现在轮到我们把他们淘汰掉了。”
“现在我要举办一个临时有奖竞猜活动。”蒂莫西从阴影中走出来，向着对方举起双手，表明自己并未携带武器，“你猜猜我的特殊能力是什么？猜对了有奖，猜错了有惩罚。”
“真是无聊的活动。”格雷戈里对此嗤之以鼻，“我们的原始设计用途是在veda被夺取的情况下协助构建第二基地，因此被赋予了强化量子网络——”
“蠢货，答错了。”
一旁的钢铁巨人挥起手臂猛地向下一砸，把来不及躲避的格雷戈里砸成了肉酱。
“……回去好好反省吧，下次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说着，蒂莫西哼着歌曲，附近的机器人随着他的小调自行聚集在一起、迅速地把地上的血迹和人体残骸处理掉，地面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原先的干净整洁。优雅地迈着小步的蒂莫西来到绢江身旁，动作干脆利落地把身受重伤的记者扛了起来，一溜烟地逃离了秘密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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