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A-EP1:天人(15)
作者:最后的河川   CNC苍蓝暮光最新章节     
    of1a-ep1:天人(15)

    【社会问题不断要求我做出负责任的个人努力,也对我的体力和脑力提出越来越高的要求。对我来说,道德上的困难在于我的朋友和直系亲属持续承受的压力,这种压力不是针对我个人的,而是同时存在于我周围的。我已经在很多场合写过这一点,但遗憾的是,我之前所说的一切在今天同样适用。我不是职业政治家——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我不断地关注我和我的朋友们所做的工作的目的及其最终结果的问题。我倾向于相信,只有道德标准与心理客观性相结合,才能在这些复杂问题的交叉流中充当指南针的作用。】——格里高利·泽林斯基,1985年。

    ……

    马尔科姆·格兰杰真正见到伊奥利亚·舒亨伯格所说的那位朋友,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在此期间,他由于无法长时间从他人的视野之中消失而不得不离开舒亨伯格隐居的小岛,并约定好在一个月之后返回。

    在这个平行世界的2091年,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时间比老格兰杰记忆里的时间晚了几十年,但破坏力有增无减。紧接着是第四次和第五次世界大战,也许它们由于泰伯利亚并未出现而被依照原来的方式命名,而这一次似乎并不会凭空出现一个超越一切现有矛盾的因素迫使人类暂时停止战争——倘若没有尤里·纳尔莫诺夫和日本人,第三次世界大战必将以其中一方的彻底毁灭而告终,老格兰杰和同时代的其他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正如地球的近代处于冰期和间冰期的循环中,人类也逐渐步入了世界大战和战间期循环的状态中。遍布全世界的核爆辐射尘对人体健康乃至整个人类种群的威胁或许要再过几代人的时间才能体现出来,在那之前它不过是提高了个体的癌症发病率而已。尽管已经在核战争中损失了几亿人口,各国的政客依旧将核战争视为政治和外交的有效延伸手段,并且不介意以下一次核战争来达成目的。和这种狂热思潮相呼应的民意也在逐渐生根发芽,畏惧核战争的人们在经历过核战争后失去了原有的恐慌,开始将核战争降级为一种常规战争手段,甚至寄希望于通过核战争一劳永逸地粉碎地球上现存的所有问题、将整个人类社会快速带入更美好的未来。

    如果光是发动战争就能解决问题,那么围绕着泰伯利亚而发生的一系列冲突早就得到解决了。事实是,马尔科姆·格兰杰从迈克尔·麦克尼尔的口中得知,泰伯利亚引发的危机直到2077年也没有彻底解决,而更悲剧的则是gdi已经在之前的十年中缓慢地被nod兄弟会的代理人篡夺了权力。他不想对一个自己知之甚少的平行世界说三道四,比起幻想着解决人类自古以来都未能解决的问题,也许协助伊奥利亚·舒亨伯格完善有望彻底解决人类能源危机的理论和工程方案更实际一些。

    在上次造访后一个多月,巧妙地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消失借口的马尔科姆·格兰杰再次动身前往那个小岛,希望能够加深和伊奥利亚·舒亨伯格的合作。他并不是一个和平主义者,只有蠢货才会在参军打仗的同时妄称自己是和平主义者,但他和许多同时代的军人一样并不打算以全人类的未来为赌注【赢得】一场战争。没人能预料到持续不断的核战争再这样进行下去会以什么方式收场,而格兰杰更不想在下一场核战争中成为受害者。虽说指望舒亨伯格的能源方案结束地球上的冲突同样不切实际,那或许会有助于消除部分因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而即将在不远的未来爆发的隐患。

    轻车熟路地来到岛上,又沿着熟悉的道路找到了舒亨伯格的住所后,马尔科姆·格兰杰像上次那样很客气地敲了敲门。门打开了,出现在门后的不是邋遢的舒亨伯格,而是一个穿着干净整洁的深青色上衣的青年,有着褐色的短发和黑色的双眼,年纪在三十岁左右,比舒亨伯格和现在的【马尔科姆·格兰杰】都要年轻些。

    “您是……?”

    “你一定就是马尔科姆·格兰杰了。”青年以一种无懈可击的礼貌口吻向老格兰杰做了自我介绍,“我是恩特诺尔·阿兰·雷(eternalalanray),应舒亨伯格的邀请来到这里。昨天我还在和他打赌,猜你会在今天还是明天抵达。”

    “哦,这几天有些紧急的事,所以耽搁了。”马尔科姆·格兰杰松了一口气,他不了解舒亨伯格的社交关系,若是对方把一些对他本人而言危险的家伙带到岛上,老格兰杰也要重新考虑自己的行动了,“外面的情况,你也知道。想在一个随时随地会发生下一次核爆炸的世界上自由行动,简直是做梦。”

    两人走进屋子,老格兰杰没有看到舒亨伯格的踪影,便向一旁的雷询问那个隐士的取向。依旧保持着体面的雷用平缓的语气说,舒亨伯格去农业区确认蔬菜长势了。不想在舒亨伯格前去视察农业区期间浪费时间的老格兰杰决定先了解一下这位在舒亨伯格口中会和自己很有共同语言的新访客的过去,以便他更好地评估舒亨伯格要将那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计划落实所需的人手。

    交谈了半个小时后,老格兰杰原本清晰的思路再度变得混沌,他有些弄不懂伊奥利亚·舒亨伯格的真实意图了。根据他的理解,为了将打造轨道电梯和太阳能发电系统的宏大工程落实,他们需要的是尽可能多的相应领域专家、愿意投资的商人、愿意为他们的方案去游说各国的政客。不过,即便排除外界的干扰因素,轨道电梯工程也很有可能要耗费几代人的时间才能完成。太阳能发电领域、建筑工程领域、航空航天领域……方方面面的专家学者,都是不可或缺的。但是,雷却是一个生物和医学专家,对太阳能发电系统和轨道电梯同步问题也几乎一无所知。

    “您似乎有些惊讶。”雷敏锐地察觉到了老格兰杰的错愕。

    “我以为他的朋友都是有志于一同研究太阳能发电系统和轨道电梯建设工程的。”马尔科姆·格兰杰用微笑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当时我发表了一些关于太阳能发电系统的论文,在这个过程中和他交流了些学术问题,并且了解到了他的构想,于是才产生了兴趣……您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

    恩特诺尔·阿兰·雷是个每时每刻都表现得让老格兰杰有些不自在的绅士。这样说是因为对方的一举一动看上去都有些太过可疑,每一句话都像是出自受过专业培训的主持人之口,既缺乏日常交流中的轻松随意也不见官方机构发言人的死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把握得十分精确的客套,那种不自然经常会让老格兰杰想到酒店和机场的招待人员。但对于常人而言无比不自然的举动,放在雷身上又并无不妥,就连对方身上的衣着仿佛也能恰到好处地配合这种独特的气质。

    “……现在世界上有几亿人被辐射病折磨着,在我的家乡也一样。许多人生下来就被判了死刑,不是因为他们自己犯了什么罪,而是过去的决定要由他们这一代人和接下来几代人买单。”即便说着令旁观者看来也无比残酷的事实,雷的优雅没有半分动摇。他的语气里听不到半分哀伤或悲痛,也许那种情绪在他走出地狱般的故乡时就已经消失了。“我曾经希望能够从世界上根除辐射病,但最近几年来发生的事让我明白,只凭医生的努力或是医学技术的进步,什么都做不到。”

    “这么说,你是个悲观主义者了。”老格兰杰尝试着让沉重的气氛舒缓些,“这可不太好,我们这里聚集了太多的悲观主义者。”

    “不,我是乐观主义者,悲观主义者这时候已经在考虑诅咒全人类并回到原始森林里过日子了。”雷用犀利的语言道破了他和老格兰杰所说的悲观主义者之间的区别,“我们依旧相信科学技术的进步会有利于人类,无非是先追求技术的进步还是技术之外因素的进步罢了,而某些人干脆把前进理解成了后退。”

    “也许是这样吧。原始人过着完全不受现代文明污染的生活,可惜他们都很难活过30岁。”老格兰杰忍不住笑了,“那么,让我们来谈谈更具体的事吧。尽管整个工程不知何时才有正式启动的希望,哪怕是做些最基础的验证,需要的资金都是惊人的。舒亨伯格已经在尽力争取资助了,但我们所获得的投资依旧十分有限。”

    正当两人议论的话题逐渐转移到资金问题上时,伊奥利亚·舒亨伯格出现在了门口。他看到老格兰杰已经抵达,也没有故作客套地上前问候,只是向着两位朋友逐一点了点头,而后便到隔壁的房间继续工作了。直到午餐时间,他才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那时老格兰杰和雷已经就许多问题达成了一致意见。

    中午用餐时,舒亨伯格告诉老格兰杰,自己和雷是在探讨外太空施工时的防护问题时相识的。由于地球环境的持续恶化,向外太空寻找出路已经成为了许多人的共识,建造外太空殖民卫星或是移民到月球、火星之类的蓝图同样很受欢迎,但上述所有方案都无法为人类提供地球所能提供的最大保护:地球磁场。

    “要说服更多人为我们投资,我们要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计划在实现的过程中对当下的作用。”雷在吃午饭时也一丝不苟地保持着端正的坐姿,老格兰杰看了都替他感到疲倦,“直接说要帮助未来在外太空工作的人预防和治疗辐射病,就太空洞了,所以要把第一步落实到地面,让医疗企业先在核战争受害者身上找到商机。”

    “这么说,我们也可以把太阳能发电系统落实到当下……等等,我想起来了。”老格兰杰刚想说为什么舒亨伯格没早点考虑到这一点,就立即意识到,能源产业领域已经形成的巨头是断然不会允许新生的竞争者抢占赛道的。相比之下,爆发式蔓延的核辐射病所展现出的市场对于医药企业而言还算是个缺乏竞争者的新领域。“抱歉,我上次其实已经考虑过了,只是刚才差一点忘记。”

    “不,这个思路是正确的。不管是已经垄断的企业想要用新的方式继续垄断,还是后发者寄希望于快速开辟新的战场,他们都会对我们的想法中对他们有利的一部分产生兴趣。”伊奥利亚·舒亨伯格部分赞同老格兰杰的看法,他对老格兰杰和雷说,虽然轨道电梯建设工程的开工还遥遥无期,目前必须尽早地拿出来一个可靠的方案来说服能源企业投资太阳能发电系统,“至于你所说的那一部分额外的风险,我们现在暂时不必考虑它。”

    “……但愿吧。”

    “也对,他们毕竟没必要这时候就动用商业手段打击我们。”老格兰杰就坡下驴,虽说他可不觉得石油公司还有核能企业会袖手旁观。由于频繁爆发的核战争,核能企业俨然已经能能够和石油公司分庭抗礼,此时若是再杀出第三方,难保这两方不会搁置争议而共同对付不识相的新对手。“这次我带来了一些新的想法,到下午可以和你们再交流一下。”

    老格兰杰确实有备而来,他的新创意集中在太阳能发电系统的现阶段开发利用上。其中一部分看似很诱人的概念是仅用于吸引投资的,比如理论上应用了最先进的太阳能发电系统后可以全天候永久持续作战的飞机——如果不考虑发动机输出功率,倒确实有可能成真。另一部分则集中在改善城市和乡村居民生活条件上,老格兰杰试图通过将太阳能发电装置小型化、分散化来使得居民摆脱对集中供电的依赖从而使得人们在这个战乱日渐频繁的时代里获得更好的生活条件,虽然真正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仍然是核战争本身。

    “重要的不是方案能给人们带来多少好处,是能不能赚钱。”老格兰杰说到一半,雷便不留情面地批评了几句,“倒是给军队设计的能源分配和管理方法很有意思,意外地专业,起码我看还不错。”

    “确实。”舒亨伯格半赞同了雷的意见,“我建议把城市和乡村居住环境改善工程的概念调整到地下避难所方面,这个更实际一些,也更有用。”

    马尔科姆·格兰杰接受了两人的意见,并开玩笑说也许可以把哈罗当成新的概念商品四处兜售。伊奥利亚·舒亨伯格居住的这座岛上除了老格兰杰见到过的直径在两米左右的大型工程用哈罗外,还有常人能用一手握住的小型哈罗,后者被用于充当智能数据处理终端和小型工程机器人。刚来到岛上时被巨型哈罗吓了一跳的老格兰杰更希望将小型哈罗当商品出售,他对两人指出,这种近乎符合全自动无人机要求的工程机器人将在未来的太空施工中发挥重要作用,日后在月球和火星的科考活动中也用得上它们。

    但不知为何,伊奥利亚·舒亨伯格并没有将哈罗的专利和相关技术向世人公布的打算。

    “看来我们确实是一群悲观主义者。”雷笑着对老格兰杰说,舒亨伯格担心的无非是哈罗中的一部分技术很快被投入到更惨烈的战争中,“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伊奥利亚也是乐观主义者,因为他居然觉得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发明出第二个哈罗或类似的东西。”

    “如果你仔细研究过这几次核战争给人类带来的影响,你就不会认为我的结论建立在盲目自信上了。”舒亨伯格推了推眼镜,忽然想起了什么,“刚才你们的说法倒是提醒了我,我们可以设计一种专门用于核辐射区清理和重建工作的新型工程机器人……然后融入部分太阳能发电的思路。”

    “听上去你早就在这么考虑了。”老格兰杰自感无力地摇了摇头,他所熟悉的学者中像伊奥利亚·舒亨伯格一样永远精力充沛、一直有源源不断的新创意并且随时能将其落实的人也是少数,“但是成本会不会高得令人无法接受?过去清理核辐射区的工作都是相关部门低价雇佣不要命的贫民去做的,他们要的价钱很便宜。”

    “相对地,舆论已经在谴责这种行为了。哪怕战争让人类的生命变得日渐廉价,在本能挽救更多生命的前提下故意把一部分人拿去送死,仍然是保持着良心的公众无法接受的。”伊奥利亚·舒亨伯格严肃地对老格兰杰说,他的选择不是基于对人性的盲目信任,而是建立在这一产业即将由于各种主客观因素出现转型的基础上,“比起会累、会饿、会死的贫民以及上一代不可靠、不稳定、随时需要返回后方补充燃油的工程机器人和出力低下且发电效率堪忧的老式太阳能工程机器人,我们所推出的版本有压倒性的优势。”

    坦诚地讲,这个结论算不上多么乐观,甚至仍然有些保守了。不过,不把所有底牌暴露给外界是必要的,置身事外也是必要的。如果让伊奥利亚·舒亨伯格出面,由那些志同道合的学者们一并集资建立一家公司来开展他们的计划,起初或许在短时间内依旧可行,但公司的导向终究是获利,况且他们一旦进入市场就无法摆脱其他相关企业的纠缠,等到那些不请自来的股东们逐渐把手握技术但不懂经济和金融的原核心成员架空时,大概也不会有人在乎原先的构想了。

    那么,如果去和某个国家合作呢?美利坚合众国是老格兰杰眼中最合适的对象之一,但他同样可以果断地说,一旦伊奥利亚·舒亨伯格试图这么做,其种种构想在军事上的诱人应用前景很容易让时刻准备着打响下一场核战争的合众国迫使其将研究方向完全转向军事,这对于已经受够了人类世界内部冲突的伊奥利亚而言更是一种酷刑。

    比起更像是在给投资人做宣传的老格兰杰,雷的介绍就显得简短得多。他向着两人展示了几张图片,称自己在尝试了种种方法后,决定将纳米机器人技术列为治疗辐射病的下一个突破口,并打算借用舒亨伯格在岛上的研究设施进行测试。

    老格兰杰对所谓纳米机器人医疗技术一窍不通,自然也不知道雷在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不料,雷却很快把话题又指向了老格兰杰,原来【马尔科姆·格兰杰】在过去十几年间经常参加外太空科考活动,还在月球基地居住过半年,这些因素都使得他成为了雷眼中的高危人群。

    “我很健康……我一年体检两次,至今没查出什么疾病来。”马尔科姆·格兰杰坚决否认自己可能由于宇宙辐射和地球圈内核辐射而患病,“基因测序治疗也做过几次,遗传病这种东西那是谁都逃不掉的。”

    “这里又没有其他病人,我们总不能往岛上贩卖人口。”雷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再说,为科学做些牺牲也没什么,总比白白死在战争里好得多。要是我们的其他辅助项目能早日商业化,它们就可以为我们提供更多的资金来协助我们开展主要工程。”

    “如果只是说辐射病患者,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他们在倾家荡产地治疗后已经快放弃希望了。”老格兰杰可不敢拿自己做实验,他觉得自己当初就是信了新型疗法的邪才没命的,“另外,我记得以前有类似的医学实验,好像是失败了。”

    在就过去的测试究竟因材料还是控制系统而失败争论了两个小时之后,老格兰杰同意晚上去参观对方的实验工作。虽然他和雷并没有舒亨伯格所说的那么合拍,但在这个公众态度或是过分乐观或是过分悲观的世界里,同稳健者为伴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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