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d-ep3：廉贞（11）
【在作战地区的34000名法国平民和12000名法军士兵中，有3000多人在不到48小时内丧生。法国殖民地机构事实上已被摧毁，整个法属印支（安南、东京、老挝、柬埔寨）的法国军事基地都受到影响。越盟军占领了河内和谅山的基地，并消灭了那里的欧洲人和安南军队。】——《印支战争》，1987年版。
……
战争距离那些生活在南庭都护府内陆地区的居民而言或许仍然遥远，布里塔尼亚帝国投下的炸弹暂时落不到他们的头上，帝国军也不会在某天的早上给他们送来惊喜。阻碍更多平民逃往安全的内陆地区的主要是较为恶劣的生存环境，南庭都护府如今仍未充分地开发那片荒漠。尽管如此，仍然有不少南庭都护府平民携家带口地离开富庶的东南沿海地区、转移到中部地区暂居。
如此一来，沿海地区的部分村镇人口密度出现了下降趋势。有人离开自然会有其他人前来定居，例如那些急需逃离中部地区的恶劣气候和不发达经济的农民，又或者是从布里塔尼亚流亡到南庭都护府的幸存者们。南庭都护府宽宏大量地允许这些人转移到沿海地区部分已被撤离的村镇内居住，只要他们不是很介意帝国军的轰炸和隔三差五的袭击就行。在生命安全和其他困境中，人们总要做出选择。
对生命的主要威胁消失后，剩下的最大困难就成了生存。身无分文的流亡者以及前来沿海地区碰运气的农民（他们因最近的戒严措施而无法前往承天府等地）只能用人类最古老的劳动方式谋生，在他们计算清楚从事农业生产活动所需上缴的各种税款之前，留给他们的是一段相对漫长而快乐的新鲜生活。远离了死亡的威胁或是沙尘暴之后，常人眼中遍布荆棘的道路也不过如此。
南庭都护府派遣了一部分警察来监视这些人的活动，其中的布里塔尼亚流亡者受到了更多的关注。那些资历稍老些的警察还记得数年前的惨剧，南庭都护府的其中一位世子就是在接见布里塔尼亚流亡者时遇害的。有这一前车之鉴，那时南庭都护府上下对布里塔尼亚流亡者的敌意上升到了定点，但伴随着布里塔尼亚帝国加大对内镇压力度并不断提高军事化程度、降低征兵年龄和持续缩减免服兵役政策的条款，越来越多的布里塔尼亚人尝试着从第九区偷渡到南庭都护府。认识到流亡者的增加并非布里塔尼亚帝国又一阴谋诡计的南庭都护府转而尝试着接纳这些人，或许他们将会和长云府出身人士一样成为反击布里塔尼亚帝国的利器。
不过，哪怕是最严格的管理措施也会存在漏洞。战争爆发之后，南庭都护府尝试着通过追加规定来减少漏洞，但每一条规定终究要人去执行，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既然主观上的怠惰无法避免，漏洞增多也就不足为奇了。回顾偷渡进入南庭都护府的经历，汉克·迈德感到庆幸之余，更坚定了要借机为布里塔尼亚帝国立下汗马功劳的信念。
“长官，你看着一点都不像是农民。”发现贯穿农田的道路另一侧有车子驶来的迈德连忙拍了拍身旁蹲在田地里看热闹的大卫·欧，提醒长官注意他们当前的身份。被普通人怀疑还不要紧，万一来的是锦衣卫，那些人抓人的时候可不需要什么证据。“不如咱们换一下，你去牧场工作。”
“他们要是怀疑你了，你装得再像都没有用。”大卫·欧也看到了那辆车子，他向迈德点了点头，要对方和自己一同返回不远处的农舍中，“这又不是警察办案，规矩没有那么重要。”
一个月以前的大卫·欧和汉克·迈德都不会相信自己会接到这么一项特殊任务。就在迈克尔·麦克尼尔受命前往南庭都护府暗杀被称为布里塔尼亚帝国心腹大患的王双后不久，达尔顿又派遣r中队秘密潜入南庭都护府以便接应麦克尼尔——必要的情况下，协助麦克尼尔动手或是掩护对方撤离，虽然迈德一直不相信达尔顿有把麦克尼尔撤回的兴趣。
接到了任务的迈德计划像南庭军突袭奥布群岛那样用滑翔机或小艇接近南庭都护府东海岸再登陆，不过大卫·欧另有安排。他命令r中队一行人全部打扮成从布里塔尼亚帝国逃出的难民，并在机密情报局的协助下找到了一批即将偷渡的人员，而后混入其中。这还不够，等他们抵达南庭都护府并暂时获得自由后，众人又在大卫·欧的谋划下紧急取得了新的身份：现在的他们是世代居住在南庭都护府的白人和黑人平民而不是从布里塔尼亚帝国逃出的流亡者。
……哪里有人，哪里就一定会有腐败。即便是正和布里塔尼亚帝国开展决死斗争的南庭都护府内部，也不乏想要借机大发国难财、中饱私囊的蠹虫。迈德只希望这种人在敌人的阵营里多些、在布里塔尼亚帝国少些。
“我们要去联络亚当斯吗？”以【农民】的身份暂时安稳下来之后，迈德便打算开始行动，“那个王双，好像还活着呢，看来亚当斯并没有完成任务。”
“你不能责怪他，就算他要冒充的人是王将军的朋友，南庭军也不会允许一个什么外国友人突然就去见地位如此重要的将军的。”大卫·欧倒是替麦克尼尔辩解了几句，他对迈德说，一来麦克尼尔很可能干脆没机会见到王双，二来就算有机会见到也不可能马上动手。虽说麦克尼尔平时总把布里塔尼亚帝国和查尔斯皇帝放在第一位，稍有理智的军人同样应该考虑保存自身实力而不是只管一死了事。“你怪他没有拼着性命去刺杀王双，那如果现在达尔顿上校通知我们说，希望我们牺牲自己去刺杀南庭都护府的继承人宋以宁，你会怎么想？”
“……好了，我知道了，不用说了。”迈德垂头丧气地停止了对麦克尼尔的批评。
总而言之，为了麦克尼尔的个人安全，也为了让任务能进行得更顺利（或者说，有助于一次性消灭更多大鱼），大卫·欧要求战友们静观其变、不去主动联系所在地不明的麦克尼尔。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故证明，潜入南庭都护府的不止是他们，而那些人无所顾忌地在南庭都护府制造了更多的混乱，眼看着就要波及他们。因此而焦急万分的迈德又一次劝说大卫·欧开始行动，而r中队的中队长则不为所动。
大卫·欧显然不是专程来南庭都护府体验农村生活的，迈德相信麦克尼尔也不会只为了来南庭都护府放假。以扩大潜在战果为由不断推迟行动尚可理解，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布里塔尼亚帝国在这一重要任务上的安排。机密情报局本已将任务委托给达尔顿上校的帝国皇家空军特种空勤团来执行，却又加派人手而且闹出了更大的动静。就算现在要人去责问也毫无意义，那些家伙大可以说这些混乱只是掩护真正的行动人员的必要措施。
这天村子里又来了前来走访的南庭警察，他们挨家挨户地查看情况，然后就离开了，把没接受过相应专业训练的帝国军特种兵们吓了个半死。看在上帝的面子上，除了迈德等少数人之外，潜入南庭都护府的大部分特种兵只接受过特种作战的专业训练，要他们假扮农民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大卫·欧也了解这一点，他希望迈德能给其他人做些速成培训，谁知此举竟然激怒了一部分特种兵——这些人坚称不得不假扮成农民已经是天大的耻辱，再让他们真的和东亚的农民或是南美种植园里的廉价雇工一样跑到农田里工作那便是拿他们的人格开玩笑。
里外不是人的迈德郁闷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向长官诉说自己的无奈。
“这样下去，是没法立功的。”农民打扮的黑人军官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趴在木桌上，“早知如此就该听我的……”
“不行。我的意见仍然是，进入南庭都护府之后我们一切要靠自己，不能像原先打算的那样先躲起来再等机密情报局的武器支援和消息。要是你以为机密情报局是我们的盟友，那就大错特错了。”大卫·欧的扮相稍微老一些，他本就生得沧桑，加之头发又近乎全白了，再稍微留些胡茬，看上去足有五六十岁而不像是三十来岁的青年。大概南庭都护府的警察也不会怀疑一个土埋脖子的老人会是布里塔尼亚帝国派来的特种兵。“他们……不仅仅是我们的竞争对手那么简单。”
“这话是什么意思？”迈德听了这番话，心中的疑惑有增无减，“他们的行动确实诡异一些，但大家都是在为帝国和皇帝陛下效力啊。”
“哦，谁规定帝国的所有机构就一定要效力于皇帝陛下的？世上的事情全都依照条例办，你以为还会发生【血之纹章】叛乱这种事吗？”大卫·欧把头巾接下来，思考着要不要去借一辆联合收割机以掩人耳目，不然他既不能让其他人真的干体力活也不能让大家就这么闲着，“他们有很多事瞒着我们，迈德。亚当斯的事，奥布群岛的事，还有新几内亚的事。偶尔帮我们几次，并不能证明他们和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迈德愣了半晌，气愤地在屋子里跳了起来，那滑稽的模样让他看上去活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
“你们……你们都这样。”经大卫·欧这么一说，迈德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长官，你怎么和亚当斯一样了？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见，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认为机密情报局的人不能信任，那他们何苦要找我们来执行任务呢？照现在的情况，他们明明有能力自行完成任务。”
“这问题，你应该问机密情报局真正效忠的人……不，这样说来，现在的机密情报局究竟能否被称之为机密情报局，也要打个问号了。”赛佛的右手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掌扶着脑袋，“一个合格的系统，是不需要并行的双头政治的。机密情报局一方面插手军队的事务，另一方面又对军队保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皇历2008年5月底的一天晚上，已经睡下的众人忽然迎来了一次突然袭击。一群南庭警察来到村庄里，不由分说地把几名白人农民和黑人农民带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向被惊扰的村民道歉。又一次被吓得半死的众人不敢怠慢，他们在第二天以检查仓库为名聚在一起开会，商讨新的对策。
“听说不久之后南庭都护府就要推行全面的数字化管理了，到时候想冒充别人就没那么容易了。”迈德捏了一把冷汗，他还以为自己一行人已经彻底暴露了。那些没有原则的家伙既然能出卖南庭都护府，面对锦衣卫的拷问时恐怕不会坚持超过一分钟，把客户出卖也是无所谓的事。“……不行，我还是不放心。赛佛，把知情人都解决掉吧。”
“他们一定是抓错人了，但愿那些人会平安无事。”赛佛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给南庭警察昨晚的行动定了性，“昨天晚上警察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最近一定会有大人物来访，这时候我们是没法转移的。”
——准确地说，到村子里的抓人的南庭警察从头到尾也没有提到过哪个大人物的姓名，他们只是给没有被波及的村民发放了旗子和横幅，并要他们直到下个月的端午节结束之前都不能离开村子。其中一些警察还当场给村民们发放了补贴，只说这是本地县令的赏赐。
类似的事情在南庭都护府和联邦或许屡见不鲜，地方行政机构管理人员总会想方设法地发动更多平民来欢迎自己的上司或是顶头上司。仅凭这一点，大卫·欧无从得知即将拜访或路过此地的那人的真实身份。他先要和自己一同行动的战友保持镇定，然后尝试着联系分散到其他村庄中的同伴。如此艰难地沟通了数日，大卫·欧最终认定，即将到来的可能是新一轮的调查和逮捕，又或者是南庭都护府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的拜访。
最近一段时间，南庭都护府颇不太平。东南沿海地区和承天府的犯罪率激增，南庭警察和锦衣卫及负责内卫工作的亲军都指挥使司各卫的工作压力同样持续增长。虽然没有证据更不可能得到当事人的亲口承认，在奥布群岛和新几内亚岛都见识过【奇迹】的大卫·欧和迈德不约而同地相信，此事是其他潜入南庭都护府的帝国派遣人员所为。不仅如此，机密情报局在此事中扮演的并不光彩的角色无疑使得它也同先前的其他异常事件扯上了关系。
这正是大卫·欧决定暂缓行动的原因。有那种他们至今尚且无法理解的神乎其神的手段的机密情报局（或是机密情报局的其他盟友），若要下定决心暗杀王双甚至是宋以宁，恐怕早就动手了，不必一直拖延到现在。事出反常必有妖，赛佛当即下令所有潜入人员提高警惕，既要防备锦衣卫也要考虑机密情报局的行动人员像抛弃袭击东海岸地区的帝国军士兵那样把他们也抛弃的可能性。
针对同伴们种种可能引起附近真正的村民怀疑的行为，大卫·欧又临时安排了培训，确保这些人能在恰当的岗位上休息而不是整天蹲在农田里发呆。他把其中几人打发去看管仓库，又热情地同其他村民讨论起安保措施来、派自己的手下看守住了村子的主要出入口。此举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这些在本职工作上有极高的警觉性的帝国军特种兵很快就发现最近还有其他人鬼鬼祟祟地徘徊在村庄外围，并马上把此事告诉了大卫·欧。
紧张到了极点的迈德此时产生了新的想法。或许是麦克尼尔平日的言行给了他灵感，他对大卫·欧说，不妨尝试着装作是对南庭都护府无比忠诚的平民、平日疑神疑鬼地把其他普通村民当做布里塔尼亚帝国间谍举报上去，只要举报得多了，南庭警察和锦衣卫自然就懒得理睬他们了。
“……胡闹！继续说，仔细地描述那个人的特征，说得要尽可能具体。”大卫·欧被迈德的奇思妙想气得哭笑不得，“还不能确定他来到这里的动机以及他的立场，要视情况而定。”
“穿得像是南庭都护府本地的道德慈善协会的工作人员。”那名特种兵想了半天，从自己见过的南庭都护府各色人等里找出了一个最接近的形象，“咱们这里，最近也没有慈善活动啊。”
“南庭都护府道德慈善协会……”大卫·欧闭上眼睛，把电灯调得暗了一些，“是那个张山河控制的组织。说起来，这家伙被称为南庭都护府的黎塞留啊。”
“是说以神职人员的身份执掌国政吗？”平时历史课还算合格的迈德也啧啧称奇，他们虽然至今不明白张山河是怎么从联邦朝廷里一个无关紧要的礼部道录司雇员成为南庭都护府要员的，但自那之后布里塔尼亚帝国下令严厉打击境内的道德慈善总会活动就足以证明此人的种种活动对布里塔尼亚帝国已经形成了威胁。“照你这样说，我们可能被他们盯上了。”
“你想少了，迈德。”大卫·欧哑然失笑，“宣誓效忠于皇帝陛下的，不见得忠诚。穿着道德慈善总会那身袍子的，也不见得就是他们的人。保持戒备，要记住，我们是南庭都护府的良善农民，直到离开这里之前都是。”
皇历5月最后一天的夜里，平时到了晚上就能立即入睡的大卫·欧忽然失眠了。他躺在自己的床上闭目养神了半天也没能睡着，索性把迈德也叫了起来，要对方一起和自己玩扑克。第一局还没打完，便有同伴惊慌失措地前来找赛佛汇报，说是麦克尼尔前来找他们。
“亚当斯？真的是亚当斯？”迈德吃了一惊，“我们没有互相联系过，他怎么知道——哦，难道是通过文件发现了蹊跷之处？”说到这里，他平复了心情，兴高采烈地对大卫·欧说，他们的机会来了，“我明白了，赛佛。最近一定是有大人物来访，这家伙要借机和我们配合执行任务……嘿，他倒是只想甩掉自己的嫌疑，不过就愿意和我们分享功劳这一点而言，也不算坏。”
大卫·欧把手牌摆开放在桌子上，沉思了片刻，对仍然一头雾水的同伴说：
“去做报警的准备，等我信号。”
“好，但是——”
“没有【但是】。让他进来。”
迈德望着那人远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一片黑夜中，刚要争辩，大卫·欧立即转头对他也下达了指示。
“躲起来，看我手势行动。用匕首，别用枪。”
“喂，这不好吧。”迈德很不情愿地钻到了柜子里，关门之前还没忘记劝说大卫·欧不要那么神经紧张，“他终于想起来办正事了，我们该欢迎啊。”
“他知道我们会来吗？”大卫·欧翻了翻白眼，“是你和我通知了，还是达尔顿上校通知了？好像都没有吧。”
几分钟后，大卫·欧印象里那个熟悉的人出现在门口，他穿着南庭都护府道德慈善总会志愿者的制服，喜气洋洋地走进屋内，向大卫·欧问好。
“好久不见了，伙计。”
“是啊，确实很久不见了。”赛佛没有起身迎接，只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数着手牌，“你也看到了，我们吃了不少的苦。不过，为了让唯一的伟大意志君临天下，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只需服从就好。”
“当然。”
话音未落，迈德忽然从柜子里钻出，凭着体重加上猛击，一拳就把来人打翻在地。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迟疑不定地望着气定神闲地自己玩扑克牌的赛佛，内心仍然忐忑不安。
“把他舌头割了，就说是打斗的时候误伤。”
“那可真就是误伤了。”迈德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敢动手，“真要这么做，那你来吧，我帮你伪造现场。”
“你还是不了解他啊，才会这么犹豫不决。”大卫·欧冷笑着，接过迈德的匕首，来到昏迷不醒的来人面前，“我认识的亚当斯，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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