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D-EP3:廉贞(2)
作者:最后的河川   CNC苍蓝暮光最新章节     
    ofd-ep3:廉贞(2)

    【如果只有技术进步而没有社会进步,那么人类的苦难和贫困只会自动增加。】——伊芙琳·里奥斯,2062年。

    ……

    巴布亚的那起事故结束后的几个星期里,南庭锦衣卫和他们的北方同行一并对现场的情况进行了详细调查,却始终不能得出能够让众人信服的结论。尽管联邦锦衣卫对南庭军背着他们偷偷研发的新型战机(事实上,此事让联邦军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在前线被帝国军光明正大地抢走一事多少有些幸灾乐祸,但事件背后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证据使得稍有警惕性的锦衣卫指挥官都担心类似的灾难重演。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争执和商讨后,南庭锦衣卫将一部分获取到的证物转移回本土,以便进行详细调查。他们必须搞清楚一部分联邦军和南庭军士兵在战场上突然叛变、莫名其妙地配合起帝国军的真实原因。一切在当天的那起事故中阵亡的士兵的尸体不分敌我都被回收,在锦衣卫内工作的专家们不得不绞尽脑汁地尝试着从运抵时就已经腐烂的躯体中找出些许证据来支撑他们解释这些人的头脑中发生的变化的相关理论。

    当然,还有一些至关重要的证人仍未到场,那便是曾经参加过奥布群岛军事行动的王翼阳等人,据说他们同样参加了当天夜间阻击帝国军渗透部队的作战。由于王翼阳和罗根等人在巴布亚的任务仍未结束,加上战况日渐胶着,忙于在巴布亚东部开展游击战的南庭锦衣卫一时间没理由也没机会把他们从前线召回。但到了5月份,由于理论上仍在军校就读的秦寒霜需要回学校办理些手续,正好决定趁着这个机会了解王双对战局的最新看法的王翼阳也顺便乘同一架运输机返回,这就给了锦衣卫上门邀请他们配合调查的机会。

    与此同时,对【陈家村疑案】的分析迟迟没能取得进展,这让受命专门督办调查行动的指挥佥事高德廉协参领十分苦恼。每天晚上入睡之后,赵统那阴沉的面容都会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于是每晚他都会在尖叫声中惊醒。这时候烧香拜佛大概是没戏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或是西天佛祖都不见得能管用。碰上常人难以理解的怪事,大家都只能自求多福。一些疑神疑鬼的调查人员开始将那些莫名其妙叛乱的士兵称之为【无心魔】——这个非官方称呼很快就在南庭军内部相关机构蔓延开来。

    5月上旬快结束的时候,高德廉将调查人员和技术人员集合起来,要他们讨论出一个能向赵统交差的结论来。调动了大量资源尤其是生物学和医学专家后若是一无所获,高德廉本人的声望将受到沉重打击,他也将因此而永远没法在赵统面前抬起头来。

    争论持续了几个小时都毫无结果,这时其中一名技术人员说,自己有一个称不上有用但确实很有趣的发现,只是因为担心小题大做才暂未汇报。

    “……是何事啊?”高德廉耐着性子询问道,他已经做好了接受新一轮失望打击的心理准备,“但说无妨,本官和诸位如今是同病相怜啊。”

    “佥事,其中一具尸体的基因……甲丑五号,和数月前保存在冷库中的乙辰十三号高度相似。不,简直是一模一样。”那名技术员见高德廉没有发火也不打算把责任推卸给他,于是大胆地说出了结论,“我等将甲丑五号的残余躯体和乙辰十三号进行了比较,其体态特征同样基本相同。”

    “缺个头,甲丑五号的脑袋没了,不然看脸就行。”人群后面有人喊了一声。

    “你住口!”高德廉一拍桌子,把其他人都吓住了,“继续说……有什么结论?”

    几个小时以后,忐忑不安的高德廉给赵统打了一通电话,说自己已经有了收获。他心里并不是很相信刚才得出的那个初步结论,因为那实在是太离谱了。仅仅是浪费时间还好办,只怕在锦衣卫中以喜怒无常和严苛而闻名的赵统把这等浪费行为视为间接资敌。

    “赵副指挥,我想借前些日子从天枢群岛流亡而来的布里塔尼亚人幸存者一用。”高德廉先向赵统问好,然后小心翼翼地说,他有些问题要问问那些人,“……哎,说来王公子也快回来了,到时不妨一并叫来。”

    “哦,依你之见,可是巴布亚一事同天枢群岛的惨败有关?”然而高德廉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赵统就已经猜出来了他要找这些人的用意,“实在是可喜可贺啊,老高。我果然没看错你……既然如此,本官当亲往一看。”

    “……唉!?赵副指挥,你等等,我刚才是说——”

    赵统决定办事时的执行力就和他去烟花巷子寻欢作乐时大抵相当,这位日理万机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当天晚上就派人找到了被分散安置在各处的那些布里塔尼亚流亡者并将他们集中起来,然后一面派人护送流亡者们前往高德廉处,一面不慌不忙地先回承天府汇报了工作再启程前去一探究竟。在问清了高德廉推断出的各种可能结论后,他先安排幸存者们去辨认尸体,自己前去实验室内检查分析结果。

    说起来,南庭锦衣卫能进行如此细致的调查和研究,还要多亏了王翼阳据理力争。不然,联邦军很可能在事后打扫战场的时候无比愤怒地将这些【叛徒】的尸体全部销毁。正是由于在奥布群岛见识过了本该密切配合南庭军的土著发疯似的向南庭军发起攻击而且还是突然发疯这一令人惊讶的事实,本能地感到两起看似毫无关系的事件背后存在共性的王翼阳先是劝住了急欲报仇和泄愤的联邦军,而后利用自己的身份说服了在巴布亚群岛作战的南庭军指挥官们配合他同联邦军讨价还价,这才终于将当天阵亡人员的尸体作为重要物证平分。

    不过,王翼阳的活跃于锦衣卫而言又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王双的继承人想要一雪前耻,锦衣卫又何尝不想抹掉【情报搜集不力】之类的指责呢?先前他们就未能找出南庭军特遣部队在奥布群岛惨败的真实原因,此次要是再没法解释帝国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陈家村偷走南庭军新型战机的来龙去脉,也就没脸奢谈什么在敌占区进行渗透破坏行动或是发起游击战了。

    赵统抵达调查机构所在地时,在高德廉的督促下加班工作的锦衣卫们已经整理出了一部分证词。被流亡者们称呼为弗朗西斯·亚当斯的入库时间稍早些的死者据称是成功地在奥布群岛发起叛乱并带领一部分起义劳工逃离的领袖之一,不幸在带领众人逃离的过程中中弹牺牲。另一名死者则是王翼阳等人当时在战场上发现的头戴奇怪设备的高度可疑人物,遗憾的是王翼阳和罗根都没能在兵荒马乱中把那套设备回收,想必它已经被碾得粉碎了。

    “基因相同……也许是双胞胎兄弟呢?”赵统首先找到了进行检测的医学专家们,他认为并不能排除弗朗西斯·亚当斯和不明身份死者是同卵双胞胎的可能性,“布国也谈打仗亲兄弟,这不稀奇。”

    “像可以,但是不可以一样。就算是亲兄弟,在成长过程中也会多少有些差异的。”高德廉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他在和赵统打交道时和刚进入锦衣卫机关服役的新人没什么区别,“赵副指挥,我们已经认真地请幸存者看过了。这两人全身上下几乎一模一样,胖瘦可能略有区别,可是身上的斑点、痣……分布位置也一模一样。”

    其他一些证据则倾向于支持弗朗西斯·亚当斯和不明身份死者都经历了不正常的生长过程,由此带来了一些身体健康上的隐患。

    房间里的技术人员随即向赵统展示了他们所获取的测试结果,尽管赵统根本看不懂那些影像也读不懂数据背后的含义,他从屋子内众人的神态举止和眼神中看得出这些人竭尽全力地想要自己相信逃出奥布群岛的死者和出现在巴布亚的死者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双胞胎兄弟这么简单。

    ……那么结论到底是什么呢?是个只存在于学术界的假说,而且还没有被证实过,准确地说是eu、联邦和布里塔尼亚帝国的主流学术界不约而同地以伦理道德等方面的理由禁止继续开展相应的研究。没必要逆流而动的南庭都护府自然也不例外,相应的研究一概被查禁,只有少数学者仍冒着名声一落千丈的风险孜孜不倦地探索着。

    “今天的事,对外保密。”赵统沉思良久,告诫屋子内的众人不要大张旗鼓地对任何人宣传那些令人惊恐万分的结论,“高佥事,调查结束前任何人不得离开这栋楼。”

    “遵命。那我们要等王知事回来再谈吗?”高德廉心头一紧,但被迫继续住在办公楼和实验设施里肯定比被扔到某个秘密基地好得多了,“多亏了他啊。没有他,我军就很有可能一把火把一切都烧掉……然后我们也无从把巴布亚的失利和天枢群岛的惨败联系起来。自古以来,虎父无犬子。”

    不知为何,高德廉的最后一句话忽然把赵统逗笑了。令同僚望而生畏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在面面相觑的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坐在椅子上前仰后合地笑了差不多有半分钟,把刚推门进来的一名士兵吓得当场瘫软在地。

    “虎父无犬子……是有惊喜等着他呢,咱们的王公子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赵统止住了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块有着金色边框的机械手表,仔细地调整起来,“……他在什么地方?”

    “本该今日抵达承天府的,但不知为何却在凤宁府逗留……”

    “不急,让他歇歇。”

    别说赵统,秦寒霜等人也不大理解本该直接带他们返回承天府的王翼阳非要在南庭都护府北方边境地带停下来休息几天的真实用意。见同伴们似乎很焦急,王翼阳颇为大度地说,倘若秦寒霜等人更操心在军校的认证(这当然关系到他们日后能否以军官的身份进入南庭军参加战斗),不妨先自行返回。

    “是他主动说要陪着我们回来,可他又非要在这地方停下。”郁闷的秦寒霜一回到军人旅馆就向罗根等人抱怨开了,“唉,师兄到底也是有事瞒着我们。”

    “怎么就不能有事瞒着你们?公事尚且要按保密级别不同去分层次通知,私事呢?”正在和霍云觉同时下五盘象棋(聂英尴尬地站在一旁充当记录员)的罗根插话道,“例如,我是说例如啊……你们以后也是要结婚的,到时候还带着自己师兄弟一起去?成家立业的时候也是?不至于吧。”

    “哎,罗根说得对啊。”聂英灵机一动,他很快就赞同了罗根的观点,“师兄确实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只是……他好像也没和师父说过吧。”

    “就怕是和赵副指挥一样又跑去——”霍云觉刚把话说了一半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师兄也不是那种人啊。不用看了,罗根。第二盘将死了。”

    “不不不。二弟啊,在前线打仗的压力有多大,你知我知。咱们师兄弟三个,都是要找布国鬼子报仇的,但是师兄他仅仅因为以后要继承师父的事业才走上战场的。”秦寒霜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万一王翼阳沦为了和赵统一样天天去夜店寻花问柳的知名花花公子,最先名声扫地的只会是王双。“罗根,多谢你了。我们立即出发去跟踪师兄,千万不能让他走上一条弯路。”

    心想秦寒霜担忧过头了的罗根叹了一口气,他真没料想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语都能让这三个年轻人如此神经紧张,该说是他们太年轻还是过于关照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呢?总之,率先猜测王翼阳可能正在和某个女人交往的他不好驳了这些人的面子,只得跟随前去一探究竟。

    他们本来是没希望追上早就离开了小镇的王翼阳的,但霍云觉似乎早有准备:担心众人当中有人在和同伴分离时遇到意外的他最近每次都会想方设法在单独行动的人员身上安装跟踪装置。当他把这话说出来时,众人反应不一。秦寒霜抱怨称霍云觉应该早点想起来这么做,而聂英只说应该早些通知其他人。

    只顾着开车的罗根没有发言。

    众人在出发前对车子进行了一定的伪装,免得王翼阳轻而易举地发现他们。车子一溜烟地离开了小镇,前往镇子外建在半山腰上的一处住宅区。这里原先是为退休的南庭都护府文武官员准备的疗养院,后来因南庭都护府整军备战等种种原因而暂时关闭了,但并不见有人将其用作他途。

    “所以为什么这里还会有士兵在看守?”隔着很远就停下车子的罗根发现了挡在住宅区外围的警卫,内心顿生疑惑。刚才王翼阳似乎畅通无阻地进入了住宅区,天知道那家伙是怎么通过的。“各位,轮到你们大显身手了。他们看到我这张脸,没把我直接击毙就算大发慈悲了。”

    秦寒霜等人想了半天也不记得王翼阳还有什么能对他们严格保密的身份。虽然排除了王翼阳偷偷出去找女人的可能性,他来到这处住宅区的原因又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见同伴们一筹莫展,聂英建议试着拿王双的名头去碰碰运气,因为王翼阳作为王双之子的身份显然要比金吾卫知事的职务更重要些。

    “再等等。”罗根止住了他们的行动。

    坐在车上的罗根还在用望远镜仔细观察那些建筑。在他的印象中,等级秩序广泛地存在于东亚的每一个角落,衣食住行莫不如是。虽然这个平行世界的联邦和南庭都护府同他印象里的apa大相径庭,仍处在旧帝国时代的东亚文明或许仍保留着原有的特色。比如说,随便在屋檐下放置龙形雕塑就不是普通人该做的。

    “停止使用了又没有对外公开新用途,但还有人员看守……说明,现在征用它的是级别高于你们南庭都护府大部分退休文武官员的实权人物。”终于,罗根发现了些许蹊跷之处,他把望远镜轮流递给三人,让他们帮忙认清部分建筑上的装饰,“对,就是那几栋,上面的装饰和整体格局不协调,看着像是新加上去的。这是什么级别的贵族才能拥有的?”

    “这不是……”秦寒霜吃了一惊,“……是世子殿下才能有的规格啊。”

    “还好刚才没随便拿师父的名头去蒙混过关。”聂英转念一想,谁都知道王双是当今世子宋以宁的师傅,四舍五入一下,宋以宁也算是他们的半个师兄,“大哥,不如就说……殿下要师父托我等来此巡视。”

    三人忐忑不安地靠近警卫们,正打算说出漏洞百出的理由,没想到其中一名警卫竟然认出了他们三人。这个中等身材的胖卫兵对秦寒霜说,自己去过王双府上办事,也见过包括秦寒霜在内的王双的徒弟们。见同伴认可了这三人的身份,另几名卫兵便打算将众人来访的消息先通报已经先行进入的王翼阳再放行。

    “先等等,我们想给师兄一个惊喜。”秦寒霜见状,连忙笑着凑上前去,挤眉弄眼地暗示卫兵们千万别搞坏了年轻人的娱乐项目,“刚从巴布亚战场回来,请谅解。”

    “哎,果然都是少年英雄啊。”卫兵们听了这话,纷纷上前向他们行礼,“既是保家卫国的忠勇之士,又是殿下的旧识……”

    做梦都没想到秦寒霜等人靠着相貌就成功混了进去的罗根不禁为南庭都护府重要机构的安保措施而担忧,倘若世子可能到访地区的安保都这么松懈,连续两位世子被刺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尽管如此,【王双的徒弟】在南庭都护府也算是小范围内的知名人物,也许士兵们正是算准了这些人不可能是叛徒或间谍才会轻易放行的。

    接下来就没必要继续深入了。他们冒险来这里本就不合规矩,再被王翼阳或是其他可能徘徊在附近的大人物发现,就算不必承担什么严重后果,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罗根提议众人分散开观察王翼阳当前所在的那栋房屋,他的建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然而观察体验十分糟糕,主要是由于那栋屋子几乎每一扇窗户都被窗帘挡住了,而没被窗帘挡住的窗户也因室内昏暗和玻璃反光等原因干扰了罗根一行人的观察。有点怀念无人机的罗根叹了一口气,他发觉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像和狗仔队没什么区别,无非现在观察的对象不是娱乐明星而是南庭都护府高级将领的继承人、一名南庭陆军军官的私人生活罢了。

    他小心翼翼地躲在树丛里,继续转动望远镜。似乎有人从视野中经过,其中一个是王翼阳,另一个则是穿着便服但举止很像是卫兵的陌生人。还有第三个人跟在他们身后,那是一个年龄不会超过10岁的女孩,头发已经全部褪成了白色,使得她远远看上去比她的外表年龄要老得多。

    “秦,看来我好像没猜错。”罗根按了一下耳机,“那个被我们救回来的女孩,就被王知事藏在这里。”

    “……当真?”

    “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罗根说着,又把消息告诉了霍云觉和聂英,“所以,难道王将军的儿子比较喜欢未成年人?我想不出他非要把那个女孩养在这里的理由。”

    “这是诽谤!”秦寒霜当即反驳道。

    结束了观察的众人慌忙地离开住宅区,临走之前没忘记再三嘱咐卫兵们千万别对王翼阳提起些什么。他们飞快地逃回旅馆内,开始摆起了围棋大阵。等王翼阳在晚上返回旅馆时,他不得不面对正为棋局胜负争执不休的同伴们。

    “没想到你们玩得这么开心。”王翼阳摩拳擦掌,似有要加入棋局中的打算,“罗根,你连下围棋都这么厉害……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肉搏。在这方面我的水平一直赶不上别人。”说到这里,罗根看了看停下手中动作的其他三人,接过了秦寒霜递来的手机,“对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下午你不在,王将军托人给秦寒霜打了电话,说是……”

    霍云觉和聂英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说是……他的夫人……有孩子了。”

    王翼阳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但他只过了片刻便恢复了镇定,转而开始和秦寒霜讨论起返回承天府之后的日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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