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9-EP4:鸢尾花燃(6)
作者:最后的河川   CNC苍蓝暮光最新章节     
    or9-ep4:鸢尾花燃(6)

    【对我而言,构成日本人的要素有三:血统上是日本人,文化上支持日本传统文化,政治上无条件服从于皇帝陛下。此外皆为非国民。】——天西贤治对马慎,2003年。

    ……

    尼克斯·斯塔弗罗斯从笔筒里拿出一支新的圆珠笔,仔细地检查了片刻,而后重新把视线投向眼前的文件。只要他在这上面签个字,诚惶诚恐地站在他面前的中年男人——也许还包括对方那些未曾和斯塔弗罗斯见面的亲朋好友们——都可以得到一个前往西部港口的机会,他们可以从那里登船前往英吉利海峡另一侧的英国、逃避近在咫尺的外星异形怪物们的威胁。

    一想到自己还要在这里继续工作,希腊人顿时产生了把笔往桌子上一摔再一走了之的冲动。当然,这种想法只在他的头脑里停留了片刻就消失了,深刻地清楚自己当前职责所在的希腊人不会在这时抛下其他战友。他的家园也仍在遭受beta的荼毒,巴尔干的群山是不能把beta永远挡在希腊之外的。但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为祖国而忧伤,即便他偶尔仍然能够在电视里的新闻报道中看到和希腊的坏消息,生前经受过了类似考验的斯塔弗罗斯依旧保持着冷静。

    “坐吧。”他摆着左手,让站在办公桌另一侧的男人不必这么拘谨,“这么说,是有要紧的公务了?”

    “当然。”裹着大衣的中年男子浑身颤抖,不停地擦着从额头冒出的汗水,“这是……上级的要求,斯塔弗罗斯先生。您看,如果我们不能尽快离开这里,到那时我们也就不可能及时完成差事了。”

    这是撒谎,斯塔弗罗斯想着。他见过不少这样的人,每个人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被军队严格管控的地区、逃往大洋彼岸。富有的商人们用财富买通了数不清的士兵和办公人员,大权在握的文官和军官则只需要一纸命令便能开启生命通道,只有那些平民仍然留在这片在联军的高层将领们看来迟早要沦陷的土地上等待着未知的明天到来。

    不管谎言说得有多么动听,这些话都瞒不住身经百战的希腊人。他紧盯着身形臃肿的中年男人的眼睛,想从那人的眼中看到些不一样的色彩。他很想知道,倘若自己在这里否决了对方离开管控区的请求,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究竟会突然跪下来乞求他高抬贵手还是怒不可遏地向他挥来一拳。没人在乎公务,就连斯塔弗罗斯自己也并不认为他所从事的这些工作会有什么更积极的作用。借着职务之便办些私事,实在是司空见惯了。

    “啊,请您多等几分钟。”斯塔弗罗斯把笔帽放在一旁,双眼的视线来回在文件和中年男人的脸上折返,“我其实也想找个机会调去英国……”

    “不是去英国,斯塔弗罗斯先生。”陪着笑的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地解释说,自己真的只是要去法国西部的港口城市出差,虽然他到底没法解释自己拖家带口地办公的理由,“您看,英国那地方已经挤满了难民啦,连爱尔兰都有成千上万的两德难民入境……”

    斯塔弗罗斯瞪了他一眼,冲着紧张的中年男人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这个笑容似乎明显地加重了对方的紧张,抓着沙发两侧扶手上的皮革的中年男子的身躯开始颤抖起来,而且抖动的频率越来越高。对方这副惶恐不安的模样不由得让斯塔弗罗斯想起了自己在希腊见到过的那些叛徒,他们来求自己放经济一条生路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但没有人可以例外。自认为要为第三希腊文明的事业奋斗终生的斯塔弗罗斯那时毫不犹豫地给他认为一切挡道的家伙宣判了死刑,现在他没有对这些懦夫采取措施只是因为不值得——他可以拦得住一个人或十个人,终究拦不住难民潮。

    “祝您旅途顺利,先生。”尼克斯·斯塔弗罗斯用那支新圆珠笔缓慢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后盖上了相应的公章,“记得看好自己的行李。”

    “哎……”中年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差一点摔在桌子上,“感谢上帝,这下得救了。斯塔弗罗斯先生,我希望能——”

    “下一个。”希腊人按了一下桌子上的按钮,等候在外面的保安人员很快就会按他的指示把下一个申请者带进来,“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感谢的话可以留到以后再说。假如我们能活着在英国或是美国见面,机会多得很。”

    送走了没能成功地把礼物或者说贿赂塞到他手里的中年男人之后,斯塔弗罗斯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开始闭目养神。他拦不住这些人的,手中掌握着一定资源的社会各界精英人士们即便今天没能借着出差或旅游的借口离开,改天也还有别的办法逃离。对于那些人来说,这场战争大概已经结束了,但选择留在欧陆的斯塔弗罗斯会勇敢地和麦克尼尔迎接一切的终结,虽说现在提前讨论欧陆彻底沦陷的后果还为时过早。

    桌子上的电话又响了,被打扰了思绪的希腊人很不客气地拿起话筒,左手从咖啡机下方拿过了杯子。

    “喂?这里是un难民事务中心驻巴黎办事处。”

    “斯塔弗罗斯先生,爱国联盟封锁了部分离开巴黎的道路。他们的人已经成功地将一部分试图逃离巴黎的人赶了回去,目前尚不清楚联军会对此作何反应。”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打消了斯塔弗罗斯的一半倦意,“我们的预测是正确的,联军在放松对爱国联盟的控制。”

    “想不到情况变化得这么快。”斯塔弗罗斯头疼地揉着眼睛,他后悔自己那时候没和舒勒请教购买眼药水的正确策略,“晚上再联系,我这里的公务很多。”

    积累在斯塔弗罗斯案头的问题现在越来越多了。好消息是他不必对爱国联盟做深入调查了,理由则是另一个坏消息:爱国联盟开始转入公开活动状态,因此针对其过去存在的军火交易网络等情报的调查失去了实际意义。每一天都能看到爱国联盟成员在巴黎街头做宣传的斯塔弗罗斯偶尔会产生巴黎已经被爱国联盟占领的错觉,他凭着直觉认定法国人是不会允许这么一群德国难民如此肆意妄为的,但格蕾特尔·叶克伦刚才打来的电话消除了他最后的侥幸心理。

    不能让麦克尼尔分心。没能成功地在后方区域建立完善的情报网络并把危险挡在外面的斯塔弗罗斯一直把黑森林基地的事故当做是自己的责任。若他早些查出爱国联盟的那些猫腻,岛田真司说不定就不会身受重伤,后来的心灵雷达失控事件也就不会上演了——现在为已经无法改变的过去后悔是没用的,世上又没有时间机器。

    目前,尼克斯·斯塔弗罗斯直接或间接控制的地下情报网络主要由三个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已经失踪的卡萨德留下的难民组织,其中大部分成员已经脱离掌控,剩下的少部分难民在愈发困难的现状下仍然坚信卡萨德有办法为他们争取到更多的权益,这是斯塔弗罗斯假托卡萨德的名头去和他们接触时没有遇到太大阻力的原因。当然,难民们大概以为斯塔弗罗斯就是卡萨德用以改变难民生活状态的那位幕后支持者,希腊人也无心去纠正这一错误观点。

    但这些难民无法发挥更多的作用。他们的一天多半都在难民营之中度过,一日三餐也全都仰仗un相关机构的施舍。除非斯塔弗罗斯从中干预,大部分线人是没法随便离开难民营的。指望这些人找出和爱国联盟或恭顺派信徒相关的线索简直是痴人说梦,斯塔弗罗斯自己也早已不抱希望了。

    第二部分情报网络主要由斯塔弗罗斯自行招募的线人组成,这些人原本没有任何机会提前逃离,他们对斯塔弗罗斯的忠诚完全来自于掌握着相当一部分平民生死的希腊人信口开河之下赐予的空头支票。坚信只要卖力地工作就能早日去往英国甚至是美国的线人们不会明白斯塔弗罗斯根本就没有放他们离开的念头:就算希腊人哪天大发慈悲了,麦克尼尔也不会同意的。

    而第三部分情报网络则是由斯塔弗罗斯的重要盟友掌握。希腊人对这个情报系统的概况缺乏足够的了解,只要对方还能协助他,他就不会和这些东德人计较太多。爱国联盟也好,恭顺派信徒也罢,其中都有不少的东德人,抓出东德人的秘密当然也得靠东德人自己。

    尼克斯·斯塔弗罗斯完成一天的公务时已经到了深夜,街道上徘徊着的士兵们既是他安全返回住处的保障也是他进行些额外行动的阻碍。一派祥和的城市沉睡在由无数奉献着生命和热血的战士们与操控着更多人生死的大人物们编织出的梦境中,或许只有当beta兵临城下的时候,这一切幻觉才会破碎。斯塔弗罗斯没有兴趣说些危言耸听的话,他绕开那些被严密把守的街道,顺着自己认为最安全的路线返回住处,至少这时候他暂时没有必要为明天担忧。

    该为此担忧的是仍在前线战斗的那些人。

    有些秃顶的希腊人蹑手蹑脚地回到住处,他开门时犹豫了片刻,只把钥匙拧动了半圈。门的另一侧没有传来什么不对劲的声响,因此而放心下来的斯塔弗罗斯小心翼翼地打开屋门,又把自己站在门口所能看到的画面同自己早上离开时记下的情况做了比较。很好,暂时还没有人盯上他,这个身份目前还能继续用下去。

    “这地方的面包现在是越来越——”没开灯的斯塔弗罗斯大步流星地走到客厅的桌子旁,抓起面包袋,发现里面只剩下一个面包了。顿时紧张起来的希腊人拔出手枪,环顾四周,不免为自己放松警惕而暗自后怕。

    “……我当时不在柏林,但据说去年6月柏林的面包和这个比起来更像是石头。”坐在客厅角落里的格蕾特尔手里拿着没吃完的半条面包,向着有些尴尬的斯塔弗罗斯打了招呼,“老地方被爱国联盟征用了,电话线也有被监听的概率,没事先通知就直接来你这里是我失算了。如果你从明天开始就被他们盯上了,我负全责。”

    “那你也该事先通知的,让客人饿着肚子不是我的待客之道。”斯塔弗罗斯松了一口气,又马上关上了灯,客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看目前的情况,un军又打算持中立态度了。如果爱国联盟能够证明他们有能力抵挡住beta的进攻,其他事反而是次要的……”希腊人在黑暗中给自己接了一杯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们也该考虑早些撤离了。对爱国联盟来说,你们是导致东德崩溃的罪魁祸首之一,尽管东德在爱国联盟看来是个犹太人国家。”

    两人把当前掌握的情报进行了汇总,其中还夹杂着不少谣言。从西欧沿海地区南下的beta以惊人的速度侵占着海岸线,它们距离英国本土近在咫尺。虽说beta以前似乎没有跨海进攻的能力,架不住今年进化出了母舰级beta的这群外星异形怪物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大量兵力直接从地下送到海峡的另一侧。关于beta即将入侵英国的各种谣言已是满天飞,要求集中兵力保卫英伦三岛的呼声在联军中也变得越来越多。

    这样一来,联军将无法有效地在法国投入更多部队。当联军无法兼顾不同目标时,优先确保后路尤其是确保仍存在而且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存活概率更大的成员国的利益就成了首选。法国人在法兰西大地上建造了大量防御工事,这不假,但那些玩具对于母舰级beta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斯塔弗罗斯陷入了思考之中。他没时间去发泄或向上帝抱怨,摆在他眼前的这些证据由不得他否认,而情况可能会伴随着战况变化发展到更加恶劣的地步。

    “从现在开始就要做好准备。”希腊人来到窗前,拉开窗帘一角,眺望着塞纳河另一头的城市,“法国人是否愿意让爱国联盟来主持欧陆的防御战是另一回事,这无关紧要。我们需要确保当他们真的开始插手各项事务乃至成为欧陆抵抗力量的主体时,我们自身仍然能够公开地活动并以新的合法方式确保各项工作正常进行。”

    或许还有另一种办法,即立即着手以更加强硬的办法对抗爱国联盟。这么做的风险很大,因为斯塔弗罗斯仍然无法准确地掌握爱国联盟在两德作战部队中的分布情况。当东德军和西德军都流亡进入法国境内之后,其军队的实际权力掌控在实战部队指挥官手中,这意味着部分指挥官的个人倾向能发挥比过去更明显的作用。黑森林基地事件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甚至没办法给流亡的军队再多征召一名士兵的将军们当然没法说服基层指挥官和士兵听从自己的命令,况且指挥系统的错乱也给爱国联盟留下了不少可乘之机。

    “怎样?你还有大概一天的时间来考虑我的建议。”斯塔弗罗斯咳嗽了两声,“要是你同意,明天我就能找个理由把你和你的人都送去英国,前提是半路上没被爱国联盟拦截。”

    “没那个必要,我的战友们还没离开,我不能当逃兵。”格蕾特尔谢绝了斯塔弗罗斯抛出的橄榄枝,“刚才你说,爱国联盟可能会以某种……【自发】的方式来达到他们的目的,但即便如此,他们的实力相较un军整体而言仍然处于劣势。如果——”

    “问题不在于爱国联盟能否正面对抗un军,而在于他们给un军添的麻烦会不会让前线崩溃。”斯塔弗罗斯冷笑着,返回桌前,拿起了面包袋,“美国远征军在从西德撤退到法国的过程中损失了二十多万兵力,其中包括战死和永久伤残和失踪和黑森林事故导致的植物人……西德军还有法军的损失也不小,他们都不会有更多的力量去镇压已经在作战部队中渗透到一定程度的爱国联盟。既然你不打算逃,从明天……从今天开始,我希望你能密切关注你们的内阁的一切往来情报。一旦确认beta入侵英国,我们就要采取行动。”

    对于那些并非全然被蒙在鼓里的人而言,每一个夜晚都是令人不安的。新的一天永远会有太多的坏消息等待着他们,新一天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只会令他们更加感到寒冷。处在这一片悲观之中的斯塔弗罗斯因而愈发地羡慕麦克尼尔,扪心自问,他也有偶尔对前路失望的时候,但麦克尼尔是那种即便绝望到了极点仍然会坚持战斗下去的英雄。正因为他不能在前线扮演一个合格的战士的角色,他更有必要为同伴们确保后方环境的安全。

    他的战友们最近的工作是为亚历山大·莫瑟确认新猜想的可靠性。从前线测试部队传回后方的消息都要经莫瑟和别利亚耶夫两人审核,后者尤为关心esp能力者的损耗情况。亚历山大·莫瑟平时通过和别利亚耶夫讨论更高效地破解那些抽象画的方法来拉近双方之间的关系,他明智地没有试图再劝说别利亚耶夫叛逃,那可能要起到反作用。

    连续一个多星期的测试中,反复的信息收发过程占据了其中的大部分时间。除了esp能力者的行动之外,测试团队还额外委托西德军战术机部队对beta集群进行标记和分类处理以免混淆目标。虽然esp能力者和测试团队之间沟通不畅带来了不小的问题,莫瑟欣慰地在这天晚上接到了麦克尼尔发来的好消息——也许是坏消息。

    “我直到现在也无法理解那个岛田是怎么那么快地和她们打成一片的。”别利亚耶夫又在白板上写下了一串代码,接下来他和莫瑟需要把这些信息解读成正常人能理解的文字,“那时候我以为我被世界抛弃了,直到现在看到我们在前线的战术机驾驶员也面临这些问题,我才确信那只是因为岛田自己的能力过于出众。”

    “能够靠着点小礼物和几句漂亮话就做到那些的,也只有他一个。”莫瑟左侧的墙壁上贴满了舒勒和岛田真司留下的研究资料,他也许做不到完全解读其中的内容,只要他能从中找出支持他当前计划的部分并做些更深入的分析,说服外行和部分同事是足够了,更深奥的内容则连他本人和别利亚耶夫都要绞尽脑汁才能理解一小部分,“……过来看看这个。”

    别利亚耶夫叹了一口气,他把笔丢在桌上,缓步走到莫瑟身后,漫不经心地往对方的笔记本上看了一眼。房间里的电子计算机还在昼夜不停地工作着,它们为夜以继日地劳作的科研工作者节省了大量的时间,使得一些研究人员得以逃过像舒勒那样把自己累得住进医院的命运。要是噪声再小一点就好了,别利亚耶夫想着,但他当然知道阿拉斯加还有西伯利亚的那些计算机发出的噪声更大。

    “……这是最新的结果吗?”伊戈尔·别利亚耶夫很快看懂了莫瑟向他展示的那些分析过程,“难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

    “从结论上来讲,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今年发生的变化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我不能轻易地相信你的说法。”别利亚耶夫连连摇头,“它们开始学会互相跨控制区支援还没多久,你没有办法确定你的新结论到底是早就存在的原本的特性还是今年刚进化出来的新特性。”

    “有区别吗?”

    莫瑟的眼神让别利亚耶夫有些慌张,后者在和这个美国学者单独相处的时候一直没占到什么便宜。没把计划的主导权握在自己手里就罢了,偏偏莫瑟还掌握着自己的不利证据。如今他们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即便不考虑个人纠葛也是如此,alternative-3计划的备用项目组如果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就必须拿出让联军满意的成果。

    “我不确定。”别利亚耶夫退缩了,“我不确定是因为我不是研究beta的专家,但我的意思是,这最好不是一个它们刚刚进化出来的新特征。不然,如果我们针对这个特征做了太多的工作,一旦发生些新的变化,损失将是巨大的。”

    “我担心给我们带来更大损失的目前来讲不是beta而是beta间接引发的混乱。”莫瑟平静地继续在笔记本上写着数学公式,“无论怎么说,我们能坐在这里研究学术和技术问题全都是托前线暂时稳定的福。”

    “也许——你是指什么混乱?比如说?”

    比如第二天早上他们得知装满所需物资的车队被爱国联盟的人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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