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跟着父亲去了一趟县里的公安局, 配合录下了口供。

    录完口供, 周成一路沉默地跟随着女儿回家。路过县里中学的时候，周秀以前的老师恰好碰到了父女俩。

    老师热情地和周秀打招呼，关心地问：“周秀，你还在念书吗？”

    周秀点点头, “我在c市读书。”

    老师惊喜地说：“c市吗, 这可是大城市，周秀你可要好好读书！我说你这么聪明, 不念书实在是太可惜了。”

    老师和周秀叙旧闲聊了一会，顺便跟周秀提了一件事，她说：“二花是你们村的，我见你们以前经常一块玩。你帮我问问她怎么退学了……”

    周秀听着听着，脸上的笑意淡了。

    老师说完, 目光复杂地看着周秀的爸爸，“你们这些家长啊……”

    一个两个都让家里的女孩退学, 净是给老师添麻烦。明明家里条件也不是困难得念不起书，都什么年代了思想还这么封建。

    周成听得满心不是滋味，内心惭愧，几乎抬不起头。

    ……

    周秀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席少原送来的书已经被村民整得差不多了, 校长临时腾了一间教室出来放书。

    因为这个赠书的善举，村子里一片热闹。

    村长做梦都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少年给村里捐了书，一捐还捐了一整个图书馆。

    从他来之前，村子里连图书馆是什么都不知道, 更不用提这些一间教室都装不完的崭新图书。

    村长笑得嘴都合不拢，眼纹深深。他热情地拍着周秀的肩膀，“秀，叔没看错你！”

    这些书虽然是那个有钱的席少爷捐的，但要是没有周秀，要不是周秀记着村里人，人家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来到这种地方，这一点村长心里分得很清楚。

    周秀回到客栈，去了一趟宋二花的房间。然后取出抹布擦桌子，一言不发地整理起卫生。

    村长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少女微微抿起嘴坐了下来并不说话，阳光落在她清瘦的身躯，她的半张脸陷入阴影之中。

    村长察觉到她并不高的兴致，想起周秀家的那些事他心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们家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他们做得太过了。秀你放心，这次叔站你这边……”

    周村长把抹布拿了起来，“秀，你别干活了，留着让二花等会擦。”

    村长知道周秀穷、没钱念书，每年寒暑假都会让她来客栈兼职挣点零花钱补贴她。这一次也不例外。

    周秀兴致缺缺地说：“叔，你先出去忙吧。”

    村长正对席少原捐的书上心，许多杂事还没来得及干，他高兴地出去组织小学图书馆了。

    周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她从宋二花的房间里翻出来的，纸上写着“退学申请”几个字，落款是宋二花这三个字。

    周秀叫了宋二花一声。

    宋二花接过抹布，认真卖劲地擦起桌子。擦完桌子，她重新打了一盆水，蹲下来佝偻着腰，用抹布仔细地擦起了地板。

    她的肩背微驼，面庞染上不符年龄的成熟和风霜，嘴却微微上抿着。

    “秀啊，以后这种粗活让我干就行，你抓紧时间去学习吧！我听你说，你下个学期有……什么竞赛。”

    宋二花快乐地回忆起周秀给她写的信，信里的内容可多了，周秀事无巨细地写给了宋二花，信里都写她去比赛、考了满分，写她拿了奖学金……

    宋二花抿抿嘴，周秀写得太详细了，闭上眼仿佛都能想象得出来那些快乐又美好的画面。

    “你上个学期的学习成绩呢？”周秀平静地问。

    宋二花抿起的嘴僵了僵，脸上的表情都不对了。

    她拧干了抹布，更卖劲地擦着地板，努力地掰回话题接着说：“我听你爸说，秀你可厉害了。你快去学习，考好点回来气死那帮狗眼看人低的人……”

    周秀整张脸陷入阴影，她不厌其烦地重复问：“我问你，你上个学期的学习成绩呢？”

    宋二花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过了一会，她说：“考得不太好，别问啦。我没有你聪明。”

    周秀把宋二花手里的抹布夺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扔到了她面前。

    纸上赫然写着“退学申请”几个大字。

    宋二花闭上了嘴，她终于抬起头看了周秀一眼，沉默地笑了笑，说：“嗨——”

    “我让你没事别乱进我的房间，一点都不礼貌。我不用你帮我打扫房间。”

    周秀目光直视着宋二花，既是不解、又是痛心，整颗心跟掉进油锅里反复烹炸过似的难受。

    她眉头深深拧起，“为什么？”

    过了许久，宋二花半边脸陷入阴影中，她慢慢地撕掉了申请书，努力想要用笑脸面对周秀，但却抽不出笑容。

    她抿了抿唇说：“周秀，你别管我。”

    周秀发了火：“我问你为什么！”

    宋二花双手握成拳，吼道：“你他妈别管我，你管好你自己！”

    她噌地转身跑出了客栈。

    两个人对着吼，把客栈另一头、正围在门口看热闹的学渣惊住了，宋二花从他们的身边匆匆地跑过的时候，还撞到了杜飞扬。

    花絮回过头，一脸迷茫地问：“刚才是……秀秀发脾气？”

    谈明也注意到了，徐卿也听到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帮学渣从来没见过周秀发火的模样。连江学长妈妈那么过分的人，也没有让周秀发过脾气。

    生气使周秀从根子一路红到脖子。

    虞轻雁走了过去，周秀弯着腰正在地上捡着碎纸片。

    她发现周秀的情绪不对，犹豫了一会，虞轻雁也不好问发生了什么事，只说：“秀秀，我们出去看看新的图书馆吧，他们弄好了！”

    周秀沉默地拾起地上的碎纸，揣在了口袋里。

    “你们去。”

    虞轻雁把她拉了出去，大家一块去看了秀水小学的新图书馆。

    新图书馆是临时挤出一间教室充作的，光线昏暗、空间逼仄，书架是席少原一并购入的。崭新的图书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架上，填满了整间屋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书籍油墨的香气。

    帮忙搬书的村民们纷纷和他们道谢，不一而足。

    周秀平时经常跑图书馆，她环顾四周一圈，不觉地皱起了眉。

    杜飞扬等几个学渣倒是浑然无觉，徐卿看了一眼，强迫症使他浑身不舒服。

    半晌，徐卿说：“书不是这么摆的。”

    成就感满满、浑身愉悦的村长脸上缓缓出现了一串问号：“……”

    徐卿扶正了眼镜，“图书馆并不单纯只是一间放书的屋子，书籍如何分类放置是很重要的学问，关系到日后的借阅管理，按中国图书馆图书分类法分更科学……”

    “没有有效的图书管理，图书馆很快就会荒废，也会浪费了原少捐的书。”

    小学的校长听得这个观点，惊艳地看了眼这群少年。

    村长听了这一长串的话，脑壳就胀痛。他挠着后脑勺说：“我们哪晓得这么讲究呀！”

    村民们听到这群娃娃还要重新把书架上的书搬出来，再整一遍，脑壳抽抽地直痛了起来。

    徐卿说到一半，“算了。”

    “你们回去吧。”

    学渣们一拍脑袋，花絮摸着下巴，“怪不得……我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学渣们亡羊补牢地说：“班长说得没错！”

    “那么问题来了，班长你懂图书分类法吗？”

    徐卿干脆地承认：“不懂。”

    谈明忍不住翻了白眼，他掏出手机开始百度搜索。

    周秀找来了胶水、双面胶、本子、剪刀，她说：“我懂。”

    她指挥着学渣们搬来了桌子，大家批量地裁纸、写标签，周秀让人一本本地报书名，她略听一下，很快报出了该贴的标签。她的脑子就像精密的电脑，把上百个分类的标签一一地陈列出来，没有一本错乱。

    徐卿负责念书名，“《唐诗三百首》。”

    周秀听了，说：“。”

    谈明也找了一本，“朱光潜的《谈修养》”

    “b825-124.”

    花絮迅速地写了标签，虞轻雁负责贴，贴好后杜飞扬拿着书归到书架上……大家忙得不亦乐乎，团团转却又井然有序。

    狭窄逼仄的新图书馆里，除了有悉悉索索的剪纸声之外，还伴随着几道少年、少女不疾不徐的声音。席少原走过去看到了里面的情景，目光微微闪了闪，理智使他下意识地想转身离开。

    嫉妒却令他留下来。

    他看到徐卿和周秀默契配合的场景，着实令人扎眼，片刻后席少原走了进去，插到了徐卿和周秀两个人中间，直接坐在了周秀的旁边。

    徐卿念书名的声音忽然一顿，“……”

    花絮握着笔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周秀报分类号，她忍不住催道：“班长你倒是念啊。”

    席少原取了几本书，“《安徒生童话》、《中华民间故事集》、《中华传统美德故事》……”

    声音不疾不徐，清越醇厚，掺着少年变声期独有的一丝丝沙哑，吊打裕德广播站有名的男播音。

    女孩子们听得心旷神怡，心花怒放。

    周秀也很快报出了分类标签序号。

    时间在忙碌之中一点点流逝，一眨眼很快到了傍晚。宋二花做好了饭，到小学通知众人吃饭。

    宋二花走到新图书馆窗口，透过窗口，大家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干完活后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明星、讨论着席少原的手表、讨论着好吃的食物……

    快活得宛如两个世界的人。宋二花羡慕地看了许久，提醒说：“吃饭吧，饭做好了。”

    学渣们闻言停止了讨论，他们忙了一整天饿得饥肠辘辘，兴致勃勃地跑回客栈吃晚饭。

    宋二花走进了新的图书馆，摸了摸崭新的书籍，又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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