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彭德奔来禀报遭遇鞑子战舰拦截，傅为霖与蔡英不约而同停止谈话，急步奔下楼梯走上甲板，站在船头举目瞭望。

    傅为霖文人出身不通军事，见鞑子战舰高大威猛，船舷侧壁露出黑沉沉炮口，四面八方恶狼般围将上来，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发炮轰击，心惊胆颤不由地慌了手脚，嘴唇翕动抖成一团说不出话来。

    他在朝堂议政也能纸上谈兵滔滔不绝，毕竟从未经历过真实海战，在炮口威吓下能够站立不倒，已是颇有胆略。

    彭德见状赶忙过去伸手搀扶，感觉傅为霖软绵绵的似乎毫无力道，目光闪动不自禁现出轻蔑：懦弱书生百无一用，下笔千行夸夸其谈，碰上战事有个卵用，见到战舰就吓成如此怂样。

    模样更加恭谨，扶住傅为霖立在蔡英身侧，目光斜视思索是否要趁机暗中出手刺杀，嫁祸鞑子战舰推得一干二净。

    蔡英也是举人出身的文弱书生，从事情报工作多年颇有胆略，比面色惨白举止失措的傅为霖冷静得多，站立船头举着千里镜观察片刻，吩咐水手升起代表和谈使团的郑字黄旗，瞧鞑子战舰有何举动。

    使团座船假冒货船秘密和谈，虽然装备了些许防卫武器，论起火力绝不是鞑子主力战舰敌手，只能寄望鞑子舰长不是没脑子货色，见到代表明郑的郑字黄旗不敢出手攻击。

    明郑使者赴漳州秘密和谈，水师总督刘国轩本想派出战舰暗中护卫，冯锡范生怕引发战争硬生生阻止，导致使团座船火力不足只能任凭宰割。

    福州号甲板聚满鞑子水师官兵，对着六桅航船指指点点，虽然听不清说些什么，却也可以瞧出都是蠢蠢欲动，目光充满无穷贪欲。

    蔡英没有过多理会，慢慢把千里镜转向站在船头的鞑子舰长，镜片里清晰望见王大海满脸的恼怒与不甘。

    蔡英见状面色有些阴沉，想了想吩咐护卫官兵备好武器，防备鞑子战舰硬冲过来拦截搜查。

    听到备好武器傅为霖面如死灰，慌张问道：“蔡佥事，对面过来的可是东洋海盗，给足钱财能否放座船过去？”

    东洋海盗就是倭寇的代名词，大明嘉靖年间日本处于战国时代，各地大名相互厮杀人脑打成狗脑，沿海岛民生活困苦沦为海盗，在缺少战争经费的大名暗地指使下，组成海盗团伙浩浩荡荡奔赴沿海各省“发财”，闽浙富裕省份更遭倭寇垂涎，屡次入侵乐此不疲，直把大明当成取之不竭的财富基地。

    自诩英明神武的嘉靖闻报勃然大怒，提拔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等抗倭名将率军兜剿，把武器落后一盘散沙的倭寇杀得哭爹喊娘，损失惨重。

    万历十三年日本权臣丰臣秀吉就任关白，击败强敌结束军阀争霸的战国时代，猖獗一时的倭寇遭受严厉打击日渐凋零，不复往日兴旺。

    德川幕府统治日本信奉闭关锁国，除台湾一地不与诸国通商，对倭寇更是斩尽杀绝毫不容情，除少数生计无着的岛民依旧从事海盗祖传事业，大陆沿海诸省久已不见倭寇踪影，自然更加不会到战争一触及发的台湾海峡“冒险发财”。

    东洋海盗穷困潦倒见啥抢啥，生性凶狠残暴，抢劫之后往往下手屠杀不留活口，闻者色变视若恶魔。

    傅为霖早就听过东洋海盗凶残野蛮毫无人性，想到遭遇东洋海盗的悲惨后果吓得浑身哆嗦面色如土。

    见傅为霖骇得小鸡样抖个不停，蔡英暗自鄙视，摇头道：“不会是东洋海盗，应该是满清鞑子派遣的巡海战舰。”

    听是鞑子战舰傅为霖神情微松，知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伸手抹了把额头冷汗，端起官架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蔡英续道：“鞑子官兵如果横下心杀人越货，船上一个都不会放过，全都要杀人灭口，比东洋海盗更加心狠手辣。”

    傅为霖听得身子抖颤，稍现血色的面孔重新变得惨白。他虽已昧养良心暗中投靠修来馆，可鞑子战舰官兵哪会知晓，即使知晓也不加理会。

    瞧傅为霖的畏惧怯战模样蔡英粲然一笑，再次把千里镜转向鞑子战舰，见四艘福字号战舰一字排开围了过来，船舷侧壁露出黑魆魆的炮口，冷森森对准六桅航船。

    满脸横肉赛过海盗的鞑子舰长站在船头手臂挥落，火光闪动霹雳轰鸣，七八枚炮弹从船舷凌空射出，划出弧线重重砸落在海面上，溅起大片雪白浪花，最近的炮弹距离六桅航船不过丈许。

    听到震耳欲聋的炮鸣护卫官兵不由自主面现骇色，有的站不住身子差点摔倒。

    傅为霖身子一软瘫在甲板上，胯下湿漉漉潮湿一片。

    六桅航船列装护卫火炮防范海盗侵扰，当下就有不怕死的官兵冲上甲板装填火药预备应战。

    蔡英面色铁青挥手阻止，厉声喝道：“不许放炮，等鞑子战舰靠近些再行动手！”

    他见鞑子战舰面对郑字黄旗悍然开炮，显是并不忌惮和谈使团，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情知六桅航船虽备有护卫火炮，绝不是全副武装炮火凶猛的鞑子战舰敌手。

    暗自叹了口气，刚想吩咐备好小艇护送傅为霖逃生，鞑子战舰猛地加快速度碾开雪白浪花，如山般向六桅航船冲撞过来。

    蔡英耳里清晰听到鞑子将领的张狂笑声，半步不让昂首挺胸站立船头，怒目瞪视面目越来越清晰的鞑子将领，昂首挺胸不肯稍加退让。

    鞑子战舰冲到六桅航船附近突地缓下航速，围着兜了一圈，转变航向组成一列加速朝北方驶去，不一会只能看见海天交际处的淡淡黑影。

    王大海双手叉腰，目光中隐现钦佩神色，对站在身后的韩贵道：“台湾佬也不全都是胆小鬼，站在船头那个官员就很有些胆色，没被老子的炮火吓瘫尿裤子。”

    转头瞅瞅甲板上那些充满贪欲的恶狼目光，王大海咧嘴狂笑，挥手道：“弟兄们打起精神，抓紧开船跟老子到浙江宰杀肥羊，吃香喝辣！”

    鞑子战舰绕了一圈远远驶离，甲板上响起惊天动地的欢呼声，蔡英嘘出口长气，觉得背心全被冷汗湿透。

    没有经历过战场就不是战士，无论纸上谈兵多么厉害，在真枪实弹面前都会不由自主现出怂样。

    鼻中突地闻到刺鼻恶臭，蔡英皱眉瞄了眼软瘫在甲板上的傅为霖，却不好说些什么。

    彭德忙抢过去扶起，傅为霖倚着胳膊慢慢站起，神情有些尴尬，干笑道：“鞑子战舰毕竟还是畏惧王法，不敢胡作非为公然袭击和谈使团。”

    觉得胯下湿漉漉的好不难受，举手向蔡英微拱了拱，忙不迭在彭德搀扶下返回舱室更换衣衫。

    快步闪进船舱阴影处，傅为霖面色立时阴沉下来，向扶住自己的彭德咬牙道：“赶紧想法子让蔡英消失，老夫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彭德知道傅为霖在鞑子战舰面前吓得尿水失禁出了大丑，更加痛恨蔡英的临危不惧，急欲置蔡英于死地以免触景生情丢了脸面。

    心中暗自傅为霖的卑鄙无耻，恭声应道：“傅大尽管放心，卑职马上想办法让蔡佥事消失。”

    眸光阴沉语气阴森，蔡英有骨气有血性，若不及早除去日后必是朝廷大敌，绝对留他不得。

    蔡英站立船头，凝视鞑子舰队逐渐远去的淡淡黑影，眼神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蹙眉沉思片刻，吩咐道：“加快航速，争取日落前越过海峡中线抵达澎湖安抚司。”

    目光不引人注目扫向楼梯口，眸中隐蕴忧郁，吁口长气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在船头掌舵的张十三高声应是，瞧向蔡英的目光满是钦佩，呼喝号子用力扳舵，六桅航船鼓足风帆劈波斩浪，加快速度驶向海峡中线。

    回到东宁府只需一昼夜航程，但愿沿途太太平平，莫要再出岔子。

    舱室深处的阴影暗处，一双晶亮眸子暗中注视甲板发生的一切，眸光闪烁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神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