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他拢在胸前的手，还有衣领下那大片雪白的肌肤，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别开眼睛嗔怪道：“沈故言，你是吃秤砣了吗？看着瘦瘦哈哈的，怎么这么重？”
    闻言，他弯起眼眸轻笑一声，诚恳道：“可能是这几天养伤，被你给喂胖了。”
    这几天在吃食上，她从没亏待过沈故言，仅有的那么点儿积蓄全给他补充体力了，毕竟，他们现在的情况，可不允许他再倒下第二次。
    她拿起桌上的狼牙，瘪瘪嘴，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看来，最后这几颗狼牙是卖不出去了。”话落，她对着那个孔洞看了看，脆声道，“等我把它串一串送你吧，就当是这个珊瑚手串的回礼”
    沈故言看向她手上的串子，弯起眼角，温声道：“下次送你真的珊瑚手串。”
    楚长欢一愣，见鬼似地看着他，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凉的，没发烧啊？”
    “我是认真的，没有和你说笑。”他无奈地摇摇头，楚长欢当然不会信他，只当他是在说大话，摆摆手敷衍道：“好啦好啦，沈大人，我信你。”
    话音未落，门前响起突兀的敲门声，不过这次的敲门声比先前的要有礼貌得多，楚长欢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打开门，从小厮手里接过餐盘，转身用膝盖轻轻关回去。
    沈故言看着她手上和昨晚一模一样的两菜一汤，垂下眼皮，看着她把餐盘放在自己跟前。
    只有一双筷子。
    “吃吧，早吃完早睡觉，明天有场硬战要打。”她弯着眸子，把筷子往他跟前推了推。
    沈故言看着她的手，没有接，回问道：“你呢？”
    “和昨天一样，回来前在外面吃过了。”她说着，比出三根指头放在太阳穴旁，“真的，我以我的人格发誓！”
    沈故言看着她，没做声，楚长欢把盘子往前推了推，催道：“快吃啊，都要凉了。”
    沈故言垂下眸子，拿起碗筷，夹了几片菜叶，咀嚼过后，又不经意似地问道：“殿下都吃过什么了？”
    “昨天吃的汤粉，今天吃的汤饼，又便宜又能吃饱。”她顿了顿，又赶紧补充道，“不过你可不要跟我比啊，你是伤员病号，你要吃这些有营养的才会好得快。”
    话落，夹菜的手蹲在半空，他举着筷子，目光凝视在那碗鸡汤上，声音深沉：
    “蟠龙剑名扬九州，江湖上也有许多自称蟠龙剑的赝品，大点的当铺即便没见过也听过，即便换了剑鞘他们也不难认出，殿下既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想让蟠龙剑公之于众，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小当铺，把它当作是一把普通铁剑当掉，普通铁剑的价格至多不过十两银子，衣服、药品、马车、客栈，还有打点用的钱，只是这些就已经差不多用尽了，卖狼牙的钱，是用来给我买饭的吧。”
    “哪有……”
    “所以，你两天都没有吃饭，对吗？”
    他没有给她掩饰的机会，虽然是个问句，但他的语气明显就已经是把这个推论当作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楚长欢还想再据理力争一下，甫一抬头，正对上沈故言的一双眼睛。
    「殿下看着臣的眼睛，也不能撒谎吗？」
    「嗯。」
    「殿下，臣当真了。」
    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慌乱，她避开目光，生硬地扯了扯嘴角，不耐烦地说道：“沈故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你就直说，你不想一个人吃饭，要我陪你一起不就行了吗？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你、”
    “我想要你陪我。”
    他声音清雅温润，却又力字千钧，楚长欢被他打断，嘴巴微张着呆滞在了那里，半晌才扯回思绪，她低垂着目光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去做什么？”
    “拿筷子。”
    话音未落，楚长欢的身影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
    ……
    楚长欢转过回廊突然停住脚步，双手撑在栏杆上，大口喘着粗气。
    「我想要你陪我。」
    「我想要你陪我。」
    「我想要你陪我。」
    这句话就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闭上眼，她好像又回到了承徽四十四年的夏季，那个她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出的，冗长的夏季。
    经过花不误的调养，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许多之前没心力解决的事情也都提到了她的计划本上，而她要完成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沈故言安顿好。
    她能用的人不多，没法替他和外面的人牵线搭桥，不过好在，北凉那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总会找各种各样的契机来和沈故言碰面，或是扮成送药的药商，或是混在戏班子里，楚长欢有一阵子很爱听戏，她身子又不好，出不去，就三天两头地找戏班子进公主府搭台子唱戏。
    次数多了，传出去，百姓都指着她的脊梁骨骂她骄奢淫逸，丝毫不顾国祚安危。
    他们骂得很对，楚长欢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她的眼界太小，小到只能装得下一个公主府，她执拗地认为皇帝皇兄可以很好地解决耶律齐，而她这个将死之人命薄福薄，撑不起一国公主的仪容，能借着这些戏班子帮一帮沈故言，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有用的事了。
    那晚，戏班子走了，沈故言也消失了。
    她知道，他大约是跟着北凉的人，混迹在戏班子里一起离开了。
    他去过恩塞，登过城墙，脑子里装着恩塞的布防图，耶律齐需要他，以他的本领，以及对大昭帝皇的痛恨，去了北凉，他会过得很好。
    花不误听说了这件事，在后院神出鬼没的男人难得出现在了前院，他用着他那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冷冷开口：“你这么做，是在叛国。”
    楚长欢一直以为，像花不误这样游走在各个国家之间的江湖人是不会有什么家国情怀的，听到他这么说，她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笑开：“师父，连你也这么想我？”
    “不是么？等明天，恩塞被破，他们的兵马直抵连山关，到那时，你对着万民尸首，敢说一句错不在你吗？”
    楚长欢随着他的话，目光虚置在那片云翳后的夜空，几点繁星是最后的光亮，她抬起手，把它们都遮了起来。
    “你要是后悔了，我现在就把那小子揪回来。”花不误看着她神叨叨的样子，难得好脾气地说道。
    楚长欢却不领他的情，她低垂眼睑，淡淡道：“师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还是不用了。”
    “即便今日没有沈故言，它日还会有张故言、王故言，大昭就像是个千疮百孔的蚁洞，无论是谁，泼进来一瓢水，就什么都没了。”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没有沈故言，还会有别人，这些都是迟早的事儿。”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看着花不误那张冰山脸，没来由的笑了起来，“反正，我迟早要死，兴许还撑不到那个时候，倒是师父你，这几日就赶快收拾东西，离开这儿吧。”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她半晌，终于开口：“不想活了？”
    她弯起眼角，盈盈地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只听她笑着说：
    “嗯，不想活了。”
    “药太苦了，身体也好痛，看着你们陪着我，和我一起受折磨，这种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师父，放弃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