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
    碧珠儿给自己改名为何绵绵，便是取了思远道之意。
    这种明晃晃表明心迹的行为，可见情深。
    可惜的是，何绵绵作为罪臣之女，又有摆夷血脉，即便与甄远道两情相悦，青梅竹马，也入不了甄家大门。
    她幼时因父亲得罪了当朝大臣，全家女眷被贬为官奴，身份卑贱。
    而到了适龄能嫁娶的年龄之时，当今圣上又格外痛恨摆夷族，且下令当朝官员若想娶摆夷女子为妻为妾者，需得杖责六十大板，且已有婚配者，会被强制离婚。
    一番规定下来。
    甄远道不论是为了家中妻儿，还是为了前途官运，都绝不可能纳何绵绵进门。
    即便两人之间有了个女儿，浣碧。
    眼见浣碧长得愈发玉雪可爱，一双与何绵绵如出一辙的杏眼，扑闪扑闪得唤他爹爹。
    甄远道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既疼爱又亏欠。
    “爹爹这旬来瞧珠珠儿的时日愈发少了。”小娃娃口齿不清地表达着不满。
    她粉雕玉琢的小脸因大雪天，显得两颊红红的，大大的杏眼里满是期盼。
    何绵绵抱着她坐在门槛边上，“爹爹很快就来了，珠珠儿莫要心急。”
    珠珠儿是浣碧的乳名。
    即是如珠如宝，也是甄远道对碧珠儿的爱意。
    许是有情人之间真的有心灵感应。
    何绵绵话刚落。
    就看到甄远道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他撑着伞坚定地走过来。
    一身淡雅锦袍将他稍显文人羸弱的身形，勾勒出书香贵气，与这处京郊小院显得格格不入。
    他目光所及处的门口大红福字，因霜雪脱色，变得斑驳暗淡。
    甄远道眉间轻拧，想抬手将那福字取下，改日重写一幅，这时余光却看见站起身迎他的母女俩，最终他停顿片刻后，还是迈步往里走去。
    “绵绵，珠珠儿，门外飘雪，莫要着凉。”他穿的厚实，即便在风雪里走了一段路，牵起浣碧时的手心依旧温暖干燥。
    三人含笑走进室内。
    何绵绵体贴地替他拂去身上浮雪，两人甜蜜相视，想要拥抱彼此，又碍于孩子在场，克制着多日未见的思念。
    屋内暖气很足。
    甄远道知道何绵绵身体不好。
    连送来的炭火都是最精细的，生怕有半丝烟雾缭绕呛人。
    “不用麻烦，我好容易回来，便想着与你和珠珠儿待一处。”
    “不麻烦，王婶将饭菜都热着呢，妾不过是摆上桌，讨郎君欢心罢了。”
    两人打情骂俏，甄远道不舍地松开她的手，任她忙活。
    不是他不心疼。
    而是两人心意相通，都知道彼此的心意，便不愿扫了兴致。
    甄远道抱起小浣碧，坐在自己腿上，“珠珠儿想不想爹爹呀？”
    小浣碧回扑到甄远道怀里，“珠珠儿很想很想爹爹！”
    在京郊的一处小别院中。
    甄远道享受着久违的亲子时光。
    遗憾的是，世间的甜蜜总是短暂的。
    在一次次分分合合里。
    在何绵绵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中。
    甄远道不得不作出抉择，是将小浣碧带回甄家，还是过继给他一直缺个孩子的表亲抚养。
    与此同时，小浣碧的芯子被换了。
    结束了上个世界生活的安陵容，再睁眼是哭晕在何绵绵病床上的珠珠儿。
    她听着甄远道对何绵绵，声泪俱下的承诺与保证，也听到何绵绵哽咽压抑的哭声。
    浣碧被王婶抱在怀里。
    在疏通剧情后，默默地将固元丹收回空间。
    何绵绵这几年的身体不是单纯的体弱。
    在本就难产伤了根源的底子上，还包含着心上人一碗接一碗哄她喝下去的避子汤药。
    甄远道无疑是爱她的。
    即便私心里是害怕她再孕多生枝节，也有担心她再孕身子艰难的原因。
    可惜是药三分毒。
    更别谈这个时代寻常大夫的医疗水平落后，甄远道不敢在京城买药，便只能在京郊附近的庄子上找大夫开药，用钱砸出来的药里是大量的红花麝香。
    于何绵绵的身体而言。
    与剧毒无异。
    能撑这么久，也多亏了甄远道来得次数不算多。
    固元丹对现在本就强弩之末的何绵绵，毫无作用。
    浣碧挣开王婶的怀抱，坐在何绵绵床边大颗大颗地落泪。
    “娘亲，娘亲不要珠珠儿了吗？”
    年仅五岁的浣碧哭成了泪人。
    她稚嫩的声音砸在甄远道心口，让他难以释怀。
    何绵绵面色苍白如纸，无力地抬了抬手，又无力垂落。
    她牵强地扯出笑来，“珠珠儿乖乖听娘亲的话，跟爹爹回家好不好？”
    “跟爹爹回家？”
    浣碧哭声微顿，随后是更加委屈的抽泣，“珠珠儿和爹爹的家不就是在这里吗？娘亲骗人！娘亲不要珠珠儿和爹爹了吗？”
    母女俩的对话。
    仿佛尖刀在割甄远道的心血。
    跟最爱的人生离死别。
    他与珠珠儿这么早便要经历。
    而他甚至连像样的名份都不能给绵绵和珠珠儿。
    何绵绵看着甄远道的神情，狠心地闭了闭眼。
    她是何其了解甄郎的心思与愧疚。
    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却要算计自己最爱的人。
    看着在自己床边逐渐放声痛哭的珠珠儿。
    她深吸一口气斥责。
    “浣碧！”
    她从未有过的厉声低喝，吓得浣碧颤巍巍噤声。
    也让甄远道从沉溺悲痛的思绪中回笼。
    “浣碧，我平日里便是这么教你的吗？你的礼仪规矩都去哪了？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女儿！”
    何绵绵泪眼模糊视线，她捂着心口，对着珍视疼爱的女儿说出最重的话来，“我向来是按照大家闺秀的要求培养你，可是如今的你怎会这般没有分寸！”
    “便是大户人家小妾的女儿也不如！”
    “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滚！”
    说完这番话，何绵绵喷出鲜血，让王婶将浣碧抱走，滚出她的视线。
    不论是甄远道还是浣碧王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愣在原地。
    直到鲜血红了眼。
    他们才反应过来。
    王婶连忙抱走浣碧。
    甄远道则用帕子擦去她唇边的血迹。
    他说话时声音里的哭腔止不住颤抖，“绵绵这是为何呀，你这是为何呀！”
    为什么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给珠珠儿留下这样坏的印象。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让珠珠儿离开呢。
    听到这番话
    她却释怀地躺在床上。
    “甄郎，妾这一世最幸福的日子，便是能与甄郎携手，能生下与甄郎的孩子。”
    “可惜妾福薄，再不能陪着甄郎了。”
    “绵绵，别说了好不好，大夫马上就到了。”甄远道咬着牙，双眼通红。
    他还是派人去京城请了最好的大夫过来。
    可这太偏远。
    即便用最快的马车，来回也要两个时辰。
    ……
    ………
    比心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