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守望堡。
路并没有比当初离开时修得更好，反而还更荒败了些。
甚至哪怕站在副本边缘就能从气氛中感觉到，外围变异兽的活动区域扩大了，进一步压缩了内部人类的生存空间。
先是泰坦智脑跟云起离去，再是支撑民生的云氏集团轰然倒塌，如今的守望军显然已经是内忧外患，自顾不暇。
云起眼色惆怅，默不作声，慕清霜自然也不好开口说什么，毕竟——这里是他的家。
两个人就这么静悄悄走了一段，可能是慕清霜身边的独角瑞兽品相足够高，倒也没什么不长眼的怪物过来骚扰，不久后，前方道路上开过来一辆军用吉普车。
云起早早就设想过重回守望堡这一天，方乾可能会用哪种方式迎接自己。
是像迎接超级英雄那样夹道欢迎，表彰他一路行来为人类存续付出的种种努力。
还是像对待敌人那样列阵以待，防止他暴起杀人抢走云氏核心。
可没想到，就只是一辆接车，一个熟人，完全没有拿他当什么大人物看，只像是普通的家庭迎接游子归家，如此简约。
车在两个人身边停下，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林逸。
仔细想想，林逸在编制上隶属于守望军，又跟云起熟识，未来甚至还有成为亲戚的可能，大元帅派他过来算是为后面的重逢奠定基调——双方之间并非敌人。
林大公子把墨镜往上抬了抬，瞅瞅两人道：“小起子，既然不打算飞进城，那要不要搭个便车啊？”
云起欣然拉开车门，和慕清霜一同坐上后座，道：“中都城内可不是谁都有福气让林大队长亲自开车的，不坐白不坐。”
林逸的职位是城市执法队队长，不过他显然挺不满意云起这个称呼，瞪眼道：“等等？你叫我什么？”
云起皮笑肉不笑地道：“林大队长啊。”
林逸哼了声，道：“好小子，你打定了主意要公事公办是吧？”
云起把头转向车外，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地说道：“全世界给我老爸和云氏判了个反人类罪，但我这次回来可不是要求谁宽恕的，我的家人、我的同事都遭了难，很多人还因此丢了性命。”
“你……你这倔脾气！”
林逸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看他，转身发动了车，随即又瞧了眼后视镜道：“你身边的这位是慕清霜的姐姐还是妹妹？她家还有没有类似的亲戚，我好几个朋友特仰慕她，而且都单身。”
云起重重敲了几下车门，道：“什么姐姐妹妹的，这就是慕清霜本人，全服唯一，如假包换！”
“是吗？”
林逸有点儿奇怪地道：“人好像是长得一样，但总觉得气质有点儿不同了。”
这林大少爷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但真要认真起来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否则也做不了守望堡的执法队长。
慕清霜恢复记忆后，也只有像已故秦璇珠、朝烷炎这类十分亲近的人才能明显感到不同，其他人即便略有感觉也不能肯定，毕竟你跟人家完全都不熟，哪敢妄谈改变？
“什么相同不同的，你真正认识过人家吗？林队长这搭讪美女的手段还得去跟叶少东多学学，我听着都替你害臊！”
云起一边吐槽一边做出恶狗护食的模样，道：“还有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兄弟朋友，正式跟你介绍一下，你车上的这位慕清霜女士，她现在是我的女……”
本想说是女朋友带回来见老姐的，可冷不丁慕女神刺人的眼神扫过来，云起连忙改口道：“女、女秘书！”
慕清霜拳头抖了抖，谁是你秘书了？
听着还不如女朋友呢！
云起却言之凿凿地接着道：“怎么说我现在也算是个大人物了，随身带个女秘书不过分吧，以后像林队长这种身份的人想要见我还得先找她预约才行，毕竟我平常都是很忙的。”
“是是是，您忙您的，我这种小人物绝对不来打扰您。”
林逸听得直乐，还秘书呢，也不看看都是从什么圈子长大的人，懂的都懂。
但闲话了几句后，气氛总算没有刚开始那么僵硬，云起心里对守望军有气那是他跟大元帅之间的事儿，和林逸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都只聊家常，默契地只字不提正事，须臾车开到了守望军军区医院，林逸停好车的同时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道：“慕秘书请在车内稍候片刻，云起你跟我来，有个人一直等着见你。”
云起却道：“不，慕清霜必须随时在我的视线之内。”
“哟，才多久没见，你小子也学会宝贝女人了？”
林逸愣了愣，也没所谓地道：“行，那就一起来吧。”
从地下车库上电梯上楼，再转道往顶层的豪华病房，沿途都有荷枪实弹的士兵严密把守，每当三人经过的时候，士兵们都立正行军礼，却又都没有出声。
林逸这个城市执法队长的级别显然还不够让方乾的亲卫队随时敬礼，这些军人是在无声地向回家的英雄致敬，但内心却又很难接受云氏的所作所为。
当然，等到云起走过慕清霜跟上时，他们会立即放下手，并递上刀子般割人的眼神。
荒野上横贯线崩坏，谢凌云还在带领残军游击自保，大批玩家则跨过他们战友的尸体入驻隔壁中都城，现在的气氛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也毫不为过，谁都不会再给玩家好眼色。
哪还管她长得漂不漂亮？
最后，云起在走廊尽头最后那间病房外看到了虞佳意。
从前无论何时都容光焕发充满自信的虞美人，此刻很难得的有种找不到方向感的憔悴，她穿着很简单的牛仔裤和衬衫，头发随意扎起，孤零零地坐在那儿，双只手撑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逸低声道:“守望堡这边没有公开你在外面杀人的直播，包括她在内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你先过去吧，我还得去向大元帅复命。”
云起点点头，举步就要往前走，但又突然停下来认真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唤道：“虞姐姐。”
听到这声音和这三个字，虞佳意猛然抬头，然后又因为视线受阻，赶紧抬起手拨开面前的乱发。
“小起子？”
她的声音沙哑又虚弱，有种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喝水、讲话的生涩感，云起听得心里疼，但脸上还是努力露出笑容，张开双臂道：“我难得回来，你还不赶紧给抱一个？”
虞佳意猛然从坐凳上弹起来，将这小混蛋紧紧抱住！
他们虽不同姓，却早已经亲如家人，只是过去大多数时候都是云起把虞佳意当作保护伞，而这一次他拍了拍对方的背，轻声道：“好了好了，我回来了，没有谁可以欺负我们云家人了。”
虞佳意愣了愣，明明说话的是云起，她刚刚却好像听到了云昆纬的声音。
小家伙长大了，不只是个头高了，也懂得承担起一家之主的的责任了。
曾经不管云起在外面做了多少轰轰烈烈的大事，虞佳意也最多感到自豪，可以跟别人吹牛逼说这小子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但对他还是远远说不上满意。
或许平民家庭出生的人能做到云起如今的地步已经没有让人不满意的理由，但豪门家庭出生的人打小首先要烙印进骨血的观念是保护家族，所以如果云起连云家都护不住，那不管在外有多风光，他都算不上个合格的云家子弟。
“老娘还没死呢，哪里就轮到你来说这种话？”
她稍稍退开，用力擦了擦眼角，难得的是混小子没有取笑她，只是静待她整理好了仪容之后才发问：“里面是谁？”
“这个我不能说，你得自己进去看。”
虞佳意走到那扇门加装的密码锁前，亲自完成密码、虹膜和指纹三重认证，门才轻轻响动，从内打开。
云起在旁边用智脑扫描了一下，发觉只要这三样任何一个出错，立即就会触发最高等级的红色警报，届时来路上所有守望军精锐、以及那些看似人畜无害的家政机器人全部会蜂拥而至！
这么高规格的待遇，都够用来关押云起本人了。
他小声吐槽：“该不会是守望军的请君入瓮之计吧？虞姐姐，我觉得我进去之前很有必要重新确认一下你的身份。”
虞美人精气神都恢复了些，当场白了他一眼道：“你想怎么确认，把你小时候那些糗事一件一件地拿出来说给那位银发美女听听？”
“大可不必！”
云起怂了：“像你这么亲近的人化成灰我都认得，哪里还用额外确认呢？”
嘿！
这小子怎么说话的呢？
虞佳意作势就要打人，可云起居然没跑路，反而还先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我进去见见里面的大人物，你替我照顾好慕清霜，不要让谁欺负了她。”
“哦，好。”
可能是那瞬间云起的神色像极了年轻时候他老爸一家之主的样子，虞佳意竟是下意识地先答应了下来，随即才反应到不对啊，这小子在叫我做事？
此时云起已经推门而入，并反手将门关上。
有智脑在，没人能够在这座城里伏击到他，哪怕面前是个只剩下倒数1秒钟的定时炸弹，他也只需要动动念头就能令其停止读秒。
这是他在人类世界里独有的优势，可不像在姜小朵的黑暗之地中那般无能。
病房莫名地有点儿熟悉。
好像从前来过这里一样。
装潢看着简约而舒适，但空间也不算特别大，一眼就能看到有个老人矗立在窗边，背影特别熟悉，但又比印象中的那个人稍微矮小些，好像不过是个把月未见，那人就已经又苍老了几十年。
云起深吸一口气，收敛了在外面的所有桀骜与凌厉，踏着规规矩矩的小碎步走到老人身后，轻声道：“爸爸，是你吗？”
那老人回过头来，面容苍老得让云起有种游子归来、家父已老的惶恐与沧桑，可云昆纬显然脑子并没有老糊涂，他用手里的拐杖不轻不重地在年轻人小腿上敲了一下，斥责道：
“你叫谁爸爸？我不是你的爸爸！”
“可你是我姐的爸爸，那你就是我爸爸！”
云起脱口争辩道：“云氏都已经落败成这个样子了你还不认我这个儿子，难道怕我堂堂九州王、长安城城主，会想夺走你最后剩下那点儿家产吗！”
云昆纬提起拐杖就打：“九州王！长安城城主！你了不起了，翅膀硬了！还敢来跟我显摆了！”
云起边躲边叫：“你什么人呐！又不认儿子，又一副教训儿子的模样，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很难还手的好吗！什么毛病！”
云昆纬最后把拐杖往他身上一扔，见他轻松接住后，便也不打了，微微喘着气走到病床边上坐下来，然后拍了拍身旁的地方。
云起小心翼翼地把那根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木杖放好，保不准已经是老头子身边最后还能值点儿钱的东西，然后他才走过去，也不怂，一屁股坐在老爸旁边。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老头子先开口道：“你记得这间病房吗？”
云起想了想道：“应该没来过，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印象。”
“有点儿印象？你就不该有点儿印象。”
云昆纬呵呵笑了两下，接着语出惊人:“三年多前那场车祸你就是在这家医院抢救，手术结束之后短暂在这里待过半小时，那时候所有的医生都告诉我你没救了——不对，其实他们说的应该是我真正的儿子，是他没救了。”